看着林屹川清朗温和端坐着神色依旧,祈棠抱歉的弯起唇角:“瑶瑶这性子,林校尉见笑了。”
“挺好的,活泼开朗,边关甚少见到如此大方可爱的女娘。”林屹川不似吹捧的诚恳夸赞道。
“不好了不好了。”丁瑶冲到桌子旁,大喊道:“死人了。”
祈棠朝门外张望,“发生什么事了?”
林屹川起身,撩起长袍,大步朝外走去。
“两户人家抢一篓碳石,其中一户家儿子把另一户人家的媳妇当街活活打死了。”丁瑶心有余悸,拍着胸口气喘吁吁的说。
刚才她到外面的时候,那妇人正好倒下,头顶上的血涓涓往下流,不一会就流的满地都是。
祈棠安抚着丁瑶,也起身准备去外看看,正巧林屹川回来,对她摇摇头:“官府已经来人,将那男人及死去的妇人还有两家人都已带走,你别去了。”
“你别去了,一地的血,太吓人了。”丁瑶拉着她坐下。
门口的声音渐渐散去,陆陆续续有人进到茶馆,说着刚才的事。
祈棠听了个大概,临街卖炭火的铺子,精炭价格高,只剩下一篓子黑炭,那妇人先行一步买了下来,另一户的男人慢了一脚,便跟着妇人想用高出一些的价格买下。
妇人不愿意,男人当街下跪,说自己家中老娘病重,襁褓中还有个婴孩,如今天气越来越冷,求妇人将这篓子黑炭让给她,妇人还是不愿意,并口出恶言,羞辱男子穷酸,连一篓子碳石都买不起,男子在冲动下拎起锄头就砸在妇人头上,妇人当场死亡。
丁瑶听着听着,气愤的一手拍到桌上:“都是三殿下和谢明禹搞出来的好事,瞧瞧如今都乱成什么样了。”
祈棠朝她摇摇头,小祖宗,你真是要管好你这张嘴,再管不好,总有一天被这张嘴害死。
林屹川微微皱眉:“此事怕还只是个开始,京中碳石价格暴涨,买不起炭火的人家只会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是啊。”祈棠思忖片刻,“瑶瑶,我有一个想法,你愿意帮我吗?”
丁瑶愤愤不平的在心中咒骂,听到祈棠问话,接话问:“你想做什么?”
“我有些钗缳首饰,平日不怎么用,变卖换成银钱,买些碳石,到京郊外面搭个棚子,你来帮我施碳可好?”祈棠柔声说着自己的计划。
丁瑶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两圈,立马堆满笑脸:“这个主意好,我也有些不用的首饰,一起变卖了,都买了碳石,我和你一起去。”
林屹川听着她二人计划,时不时将左手伸到右臂袖袍中转动两圈,这个小动作无意间被丁瑶发现,丁瑶歪着头问道:“林校尉右臂中藏了什么好东西,也该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才是。”
林屹川微微挑动眉毛:“没什么,在下的一个小习惯。”
坐了一会后,三人便起身回府,林屹川也未久留,将她二人送到赵府门口便策马离去。
丁瑶让雪菱将自己的首饰盒子捧了过来,与祈棠合计算了算,大约能换两三百两现银。
方青青也将自己多年的积蓄大约十七八两碎银放到桌上,说是也要出一份力,几人将首饰送到当铺,得的银钱比她们预计的多了些,大约三百八十两左右。
等回了赵府后,又听秋雁说,林屹川送来二百两现银,也想在此事上帮上一把,祈棠没有推辞,让秋雁转达了谢意。
几人合计一番,三个女娘去施碳,必然引发轰动,万一发生争抢斗殴,且不说碳石能否保得住,就连她们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便邀来赵恒,将计划与他说了一遍,想请他安排一些护卫随行,确保安全。
在她们三人计划的这些天,陆陆续续传来各地因疯抢碳石导致的烧杀抢掠,甚至引发了好几次聚众斗殴,虽说都被官府及时制止,却又导致了碳石的价格又涨了一成,谣言愈演愈烈。
赵恒差人来说,施碳的棚子已在京郊搭好,随时可以去,他也掏出五十两现银贴补进来,算下来他们如今已有六百五十两左右,几人便商议着去买碳石。
连着走了好多家碳石店,都被告知黑炭早已脱销,只有价高的精碳和灰碳,她们手头的银钱根本买不起,若是买黑碳,能勉强多施一些,几人找了间茶铺坐下合计时,萧珩和穆景煜走了过来。
萧珩还是一如既往端方,穆景煜也依旧一副纨绔模样,萧珩开口问道:“你们怎会在此处?”
穆景煜勾着嘴角,撩起长袍自顾坐下,端起茶壶就给自己倒茶。
祈棠瞥了他一眼,直言道:“如今碳石紧张,我们凑了些银钱,想买些黑碳去京郊布施,只是走了好多家碳石铺子,都未能买到。”
祈棠又问:“殿下和穆大人为何在此处?”
萧珩微微皱眉:“最近各处碳石价格暴涨,我奉旨前来核查,凑巧遇到你们。”
“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乱做主张,事情也不会弄成这样。”丁瑶满脸不悦,轻声嘟囔着。
祈棠赶紧拉住丁瑶,阻止她继续说话,丁瑶不满的撅着嘴,口中哼唧哼唧的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
“宫中有两车黑碳,本应是内务监分给各宫粗使宫人用的,我先安排着给你们送来。”萧珩思索一番后接话。
“那怎么行,宫人也需炭火过冬,若是用了他们的,他们用什么。”祈棠摇头拒绝。
萧珩轻笑道:“无妨。你们先用,等龙溪郡那边碳石再来,给宫中补上就行,现下还未入冬,还有时间。”
祈棠感激的朝萧珩答谢,因怕带着现银不安全,便兑换成了银票,她将匣子打开,推到萧珩面前,里头几张薄薄的银票正轻飘飘的躺在匣子中,穆景煜抬眼大概看了一下,调侃道:“倒是不少,够买十车。”
萧珩将匣子推回祈棠面前:“你们哪来这么多银钱?”
丁瑶将银钱的组成部分通通说了出来,听到林屹川也有二百两在里头时,穆景煜讥笑道:“林校尉竟然也掺和进来了?”
“什么叫掺和?这是行善!”丁瑶不满的朝穆景煜翻了个白眼。
“确实。此乃大义之举。”萧珩赞叹,停顿片刻后又说:“只是现下两车黑碳显然不够,如今也买不到碳石,后面你们准备怎么办?”
祈棠摇头,计划不周,没想到卡在这里,令人头疼。
萧珩轻笑一声,朝穆景煜方向努了努嘴,“穆大人?”
穆景煜却置若罔闻,只顾把玩着腰间玉佩。
祈棠不明所以,接过话茬问道:“穆大人,穆大人是不是有门路能弄到黑碳?”
穆景煜抬头,眉梢眼角间尽显玩世不恭之态,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上去不屑一顾,又透着些戏谑与嘲弄,“碳石倒是不难,只是不知道本官为何要帮你们。县主不给个理由吗?”
祈棠无语,她算是看出来了,只要一有旁人在场,穆景煜必定会为难她,一点好脸色都不给她,她想了想:“穆大人高义,百姓们定会赞颂你的。”
“切。”穆景煜讥笑着:“本官只为天子办事,何须百姓赞颂。”
“你。”丁瑶气急,一口气堵住,不知道该骂他什么好。
祈棠拉住丁瑶,耐着性子温和的说:“这里有六百五十两,穆大人可以抽出二百两,当是谢礼。”
想了想,她又将身上钗环尽数卸下,全都放到匣子中。
穆景煜登时来了火气,忽的一下起身咬牙说道:“本官缺县主这二百两?”
萧珩眉目清朗,看向穆景煜:“穆兄,你就别为难县主了。”接着朝祈棠说道:“施碳之时只怕会引起骚乱,你们可有布署?”
“我们已和表哥商议好,施碳那日他带十个护卫随行,一方面保护碳石,另一方面也顾着我们些。”祈棠回道。
萧珩思索片刻:“这样,我给你们再添四名护卫,专门保护你们,你们家的护卫,顾着碳石就行。”
祈棠屈膝谢过,萧珩口角含笑,朝穆景煜说:“穆兄,如此高义之举,你我也当出一份力才是。”
他看向随从,随从会意,立刻掏出两张百两银票放入匣中,随后他将匣子推到穆景煜跟前笑着说:“接下来就靠穆兄周旋了。”
到约定施碳的日子,祈棠三人早早就到了京郊棚子处,赵恒居然没来,来的是林屹川。
林屹川说赵恒在北军有事脱不开身,特意嘱咐他来照看,祈棠点头致谢,又见萧珩的随从带着四名护卫押着两车碳过来。
想起那日穆景煜很不情愿的答应了给她们去搞一些碳来,保底十车,若是运气好,再添一些。
几人顿时高兴了起来,那就至少十二车碳,倒是可以多施舍些人家,只是如今穆景煜的碳石还未到,若是待会两车碳石施完,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由于祈棠提前两日将施碳消息散播出去,如今排在棚子外面的队伍长长一条,几乎看不到尾巴,祈棠让秋雁,雪菱将队伍分成三股,她们三人一人负责一股,为防止有宵小作乱,对来领碳的人也做了些要求。
一、家有老人,孩子,孕妇,伤残的优先;
二、每个领碳之人都要将自己的住址详细说出,并说出家中几人,姓甚名谁;
三、在登记的纸张上签字画押,若有冒充穷苦之人领碳者,事后一并追究。
此三条规矩一出,队伍中有些人面面相觑,灰溜溜的躲了出去。三人见差不多了,便开始施碳,身后的两车碳也全数卸下了车,用小篓子装着,三人按照顺序一一进行着。
大家井然有序的在领碳,每个领到碳石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感激的看着她们三人,口中直呼女菩萨。
由于需要口述,登记领碳之人信息,签字画押耽误了后面人领碳,人群中由开始的窃窃私语,到小声嘀咕,再到集中不满,甚至有人已开始烦躁,看着三人身后满满的碳石,居然想动手直接上来抢。
不知谁带的头,百姓们忽然蜂拥而上,祈棠预计到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饶是做好了准备也被现场的激烈情况吓的呆住了。
她急忙喊着丁瑶与方青青,三人被逼到角落,林屹川袍子一撩,举着佩剑将三人护在身后,萧珩派来的护卫也紧紧的将她三人围住,自己家的十个护卫横着长枪将人群阻挡在身后护着碳石。
只听骚乱中有人喊道:“县主,你这样施碳,等我们领到碳要到何年马月,不如我们直接拿走,也省了你这点功夫。”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附和的声音,忽听丁瑶大喊了声“啊。”居然还有人趁乱猥琐,想伸手来摸她三人。
林屹川一把将那人胳膊拽住,一扭,只听咔嚓一声,那人胳膊应声而断,旁边人喊道:“打人了,县主打人了。”
丁瑶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喊道:“你趁机行下流之事,还倒打一耙,我今日若带了鞭子,可得好好抽你一顿。”只是她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无人在意。
林屹川不时的解决着趁机靠近她们的人群,旁边的护卫也紧紧保护着几人,他们得了命令不得伤人,只得由着事态发展。
眼看控制不住,忽然一个黑色身影从高空稳稳落到布施碳石的桌子上,手中皮鞭在面前用劲一挥,“啪”的一声,带着长长的尾声,人群瞬间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