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桃后知后觉,他大概又在做梦了。
“娘娘!”一个太监快步经过楚桃的秋千,带起阵阵旋风,吹得软垫上的花瓣片片飞舞,那太监脚下虚浮,进主殿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跤,他几次起身不成,干脆就这么连滚带爬地进去了。
长乐宫的一切都是楚桃所熟悉的,在种下那株绿萼梅后,他几乎是日日都要去看看它有没有好好长大,直到和姐姐出宫才停了这个习惯,因为回去过无数次,楚桃连长乐宫里哪一块墙砖有裂口都心知肚明,可是今天的梦里却有着不熟悉的事物。
“娘娘不好了!”周进喜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首领太监该有的稳重,他几乎是瘫软在地上,虽然四肢无力,但他头脑却还清晰,嘴里也没打磕绊,快速汇报着朝堂上暗部传来的骇人听闻的消息:“今日大朝,有人说咱们元帅与西金勾结,似乎有叛国嫌!”
娘……娘?楚桃的意识跟随着那太监进殿,还未绕过纱幔先听见了一道温柔但利落的女声:“移夏去请飞羽令,趁消息还未传出,长乐宫宫门还未封锁,速去让暗部联络埋在陈家的线人,要他务必先将父亲涉嫌通敌之事引到党争上去!”
“父亲绝不可能叛国!”素衣美人手下用力,撕坏了正做给肚中孩子的小衣,“周进喜,你差人去各个宫门问清,昨夜是哪个门放了军中消息进来,又有什么人深夜进宫或进宫未出?”
话语间,楚桃也终于看清了长乐宫主殿的景象,只是一眼就让他不自觉留下了热泪,主座上不怒自威的娘娘,是他本该熟悉却不能熟悉的存在——他故去的母妃,季春君。
母妃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即使是身着素衣、苍白着一张脸,却也有着别样的惊心动魄之美,像是雨打过的丽色牡丹,美得晃眼,美得让人望而生畏。
楚桃曾经很不喜欢自己的脸,特别是眉眼上翘的弯弧,还是姐姐哄他说:一定是遗传了母妃的国色天香,小桃才能有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他才渐渐对自己的眼睛没了抵触,有时候在对镜贴花黄时,他也会借着自己的眼睛去幻想母妃每日早起梳妆会是什么模样。
今日看来,母妃果然漂亮,甚至是美得不可方物,可却又和他想象中不同,母妃的美不仅是艳丽,她不是奉在供桌上的宝瓶,精致却易碎,她是嵌着宝石的利剑,华丽而锋利。
“至冬,叫嬷嬷管好宫里的一切事物,不要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你也盯着些宫人们,让他们少走动,别自乱了阵脚。”
季春君扶着孕肚,思索起近三个月前朝后宫中所有的琐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移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父兄的家书了?”
“大约是……三个月前?”移夏不确定起来,娘娘身怀龙胎她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从衣食住行到面见的大小宫人妃嫔,都要靠她来盯着,因为学医的缘故,还真让她揭穿了不少胆敢暗害娘娘的诡计,精神每日高度集中,是以像家书这样琐碎又久远的事情,她确实没有太过留意。
“三个月?”季春君点着肚子,安抚着因为母亲情绪激动而稍显不安的胎儿,“不对,三个月是我寄去最后一封书信的时间,不是父兄回我家书的时间,这样算来,该有四个月了……”
四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吗?季春君点着肚子的手一顿,四个月前,她怀孕三月有余,太医来请了平安脉,说她肚中大抵是位公主。
她不在乎孩子的性别,只问太医胎儿是否健康,得知公主发育很好,她便大肆封赏了长乐宫,但好像是从那时开始,她日常饮食有问题的频率就变大了……
一位公主值得有人这样费尽心思去谋害吗?
季春君坐到傍晚,才等回来出去打探消息的周进喜,不过他是被人架着双臂拖回来的。
“移夏姑娘,可别拿这种眼神看咱家,周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居然敢窥探皇上行踪,皇后娘娘体恤贤妃怀着身孕不好教训宫人,这才赏了他三十板子小惩大诫一番,”陈德贵一抬手,小太监们就像扔死猪一样把周进喜扔在了地上。
陈德贵先是给了长乐宫一个下马威,接着又堆着笑,一副恭敬的样子转向季春君道:“贤妃娘娘对不住了,咱们也是奉命办事,您多担待,要知道家族谋逆的妃嫔向来都是直接入冷宫等候发落的,可是皇后娘娘怜惜您怀着身孕,这才特向皇上讨了封宫容审的恩典……”
季春君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德贵,刀都要捅进肚子了,敌人居然还要她感恩戴德,他说:“皇后娘娘的恩典,贤妃还是快点谢恩吧?”
季春君抬手让移夏扶自己起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谢皇后娘娘恩典。”
“还是娘娘识大体,”陈德贵挺直身子笑着受了季春君这一礼,转头又是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来人,封宫!”
随着一声关门的巨响,移夏第一个红了眼,她叫小太监赶紧扶挨了板子的周进喜去上药:“娘娘,他们太欺负人了!”
“至冬,去拿那瓶军中的特效金疮药给周进喜,皇后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三十板子怕都是照实打的,库里的补品也别闲放着,你挑些能用的,一并送去。”
至冬低头福了一礼:“是。”
“事已至此,我们得什么都忍的,娘娘我都不在意,你们一个个倒比我还屈辱?”季春君吃力地坐下,抽出帕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对着移夏笑笑,“好姑娘快别哭了,去看看小厨房还有什么吃的,端些甜口的来。”
“我给主子端碗血燕过来吧。”移夏抹掉眼泪去了小厨房,不过这碗血燕最后还是没能进了季春君的肚子,她端着瓷碗刚搭在口边,至冬就惨白着脸从外面跑来,“娘娘!”
她手里还拿着要给周进喜的伤药,脸上却不见喜色,她先叫周围人都下去才带着哭腔道:“娘娘,周进喜醒了……”
季春君端着碗稳了稳心神:“他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周进喜说,”至冬的声音已经在发颤了,“他说,昨夜三更进了宫的是陈国公。”
啪——
季春君手里一滑,整碗血燕就摔在了地上。
“娘娘!”移夏下意识抬手去护自家主子,小臂不慎被碎片划了道口子,殷红的鲜血为血燕更加几分颜色,但她却无暇顾及伤口,而是先看向季春君,“娘娘没事吧?”
“我没事……”
“娘娘!”至冬也凑过来仔细检查着主子的身体衣物,确认真的无碍后才松了口气。
“都说了无事,移夏快去处理伤口,至冬把地上的碎瓷处理一下。”
等侍女都下去了,季春君这才向后跌进引枕,颤抖的手摸了几次才摸出帕子来擦汗。
闷在帕子中深深吸了几口带着暖意的空气,季春君逐渐平复了心神,她现在是季家唯一的主心骨了,无论如何,她不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