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护士吓了一大跳似的连问两遍，手里拿着查房记录本翻来覆去地看。
沈明眈无辜地眨眨眼，悄悄瞄她，观察着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的面部表情。
原来人在惊讶的时候眉毛会飞起来，声音越大眉毛飞得就越高。
护士合上本子，皱着眉头看她：“现在是什么感觉？确定能看见吗？”
沈明眈点头：“没什么感觉，真的能看见，一清二楚。”
甚至视力可能比她失明前的视力还要好。
“……不得了……”护士面部肌肉抽动两下，无意识喃喃。
她掀开沈明眈的眼皮细细观察，然后收回手竖起一根手指：“这是几？”
“一。”沈明眈回答。
她知道这种情况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护士严谨点也是应该的。
“这又是几？”护士换了只手伸出三根手指。
沈明眈不厌其烦继续回答：“三。”
“哈……”护士收回手站直，视线在记录本和沈明眈身上来回打转。
“你是沈明眈？你确定你是？”护士摇了摇头，盯着记录本问。
“是，我是，百分百。”沈明眈莫名有些小骄傲，好像恢复视力是她自己努力做到的一样。
她挺起胸膛耸耸肩：“昨天我还是个盲人，今天一睁眼就恢复视力变成健全人了。”
沈明眈说完就在内心认可自己的演技，虽然眼泪已经流了一大缸，但面对外人还是要装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护士后退两步：“我……我去通知医生，你先保持镇定不要面对强光，手机也不要玩。”
嘴上说着让沈明眈保持镇定，但护士自己反而不太镇定，出门的时候几乎左脚绊右脚。
沈明眈看着护士出门，然后和站在边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周闻时对视：“你看，大家都不相信。”
“信不信都没关系，反正你恢复了，这就够了。”周闻时轻轻笑。
他的语气很温柔，如果是之前的沈明眈，恐怕会直接信了他的话，但她现在视力恢复了，可以亲眼看到周闻时的表情，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牵强。
是她失明太久看不懂表情了，还是周闻时的确不太开心呢？
沈明眈看着他走向卫生间的背影，面露沉思：“周闻时，你……”
“你是不是不开心？”
周闻时脚步不停，没有回答。
是了，他听不见，她现在问了也是白问。
听不见……沈明眈垂眸，觉得自己大概猜出了他心情的一部分。
她突然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单脚蹦蹦跳跳地追上周闻时的背影，然后猛地从背后抱住他：“猜猜我是谁！”
周闻时似乎吓了一跳：“明眈？你……”
沈明眈在他的搀扶下转到他面前，仰头说：“猜对啦！”
周闻时扯起嘴角，语气轻柔：“怎么自己下来了？万一摔了怎么办？”
沈明眈没错过他落寞的目光，也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周闻时的话听起来像客套的关心，但沈明眈知道他是想说，如果自己在他的身后摔倒了，他根本没有办法听到，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提供帮助。
“周闻时，你相信我……”
“咚咚！”
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明眈？明眈呢？”殷梅走入病房，看着空荡荡的病床语气焦急。
沈明眈听到她的声音，一时间顾不上和周闻时联络感情，赶紧松开搂着周闻时的手，扶着墙站在卫生间门口：“妈妈，我在这呢！”
殷梅向内走了两步，见到了此刻面带微笑的沈明眈。
只是妙语连珠的大学老师说不出话，能言善辩的自媒体博主保持沉默，母女二人褪去各自的身份，无言地对望着。
沈明眈抬起头看着殷梅，细细打量着明明日夜陪伴在自己身边，却好几年都没能亲眼见过一面的妈妈。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用自己的眼睛看妈妈，和用耳朵听、用周闻时的眼睛看都不一样。
沈明眈鼻头发酸，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看着一向重视体面的殷梅穿着旧衬衫素面朝天气喘吁吁的样子，望进她那双已经微微下垂的眼睛，还是没忍住带上哭腔：“妈妈……我看见你了，我能看见你了。”
她今天的感情波动都快赶上过去一整年了。
殷梅扔了车钥匙朝她走来，一双手在衣角擦了又擦才敢抚上她的眼睛：“真……看见了？”
“嗯！”
“哎呀，真是的，早知道妈妈就打扮一下了，怎么让你第一眼就看见妈妈潦草的样子了。”殷梅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褶子。
沈明眈摇摇头：“特别美，刚刚一进来我还以为是女明星走错病房了呢！”
“瞎说……”殷梅嘴上吐槽，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高兴得像中了百万彩票。
不，也许百万彩票也不如这一刻来得惊喜。
殷梅笑完反应过来：“医生怎么说？是因为什么才恢复的？”
沈明眈还是摇头：“刚刚护士来过了，医生还没来呢。”
殷梅点点头，又转头去看周闻时，给了他一个见到他以来最亲切的笑脸：“小周啊，辛苦你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等医生检查完了我再叫你。”
沈明眈看着殷梅和善的表情，有点讶异她竟然会主动提起让周闻时之后再过来，按照殷梅之前的态度，说不定会暗示他不要再过来了。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心胸也开阔了。
周闻时不卑不亢地回答：“不用了，伯母。我在这里一起照顾明眈吧，知道她的具体情况之后我才能放心。”
殷梅笑起来：“辛苦你了。”
“跟我在一起才不辛苦呢。”沈明眈故意小声叨叨。
她背对着周闻时，他看不见这句话，但殷梅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呀你！”她戳了戳沈明眈的脑袋，又怕把她戳坏似的揉了揉。
沈明眈回头看周闻时，他脸上带着略显疲惫的笑，眼底却有淡淡的悲伤。
她故意往旁边跳了两步，一把挽住周闻时的手臂嚷嚷：“好累！我只是眼睛好了，脚可还疼着呢！”
殷梅闻言果然慌了神：“哎呦！瞧我，高兴得都忘了！快别站着了，赶紧去床上躺着。我还说给你做早饭呢，也高兴忘了，你等着，妈妈让你爸爸给你带早餐。”
沈明眈没有听话去床上，反而靠周闻时靠得更紧了，直到他伸出手揽住自己的腰。
“嗯……那我要吃小笼包，还有鸡蛋灌饼。”沈明眈把左手放到周闻时背上，轻轻拍着，“你呢？周闻时，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周闻时低头看她，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
“那就素包子和茶叶蛋，你大清早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沈明眈替他决定，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太亲昵了。
殷梅这次没冷笑，反而百依百顺地给沈父打了电话报菜单。
“买不齐就别过来。”
殷梅柔柔笑着，说出的话却无情又冷漠。
沈明眈缩缩脑袋，几乎是被周闻时提溜着去洗手池刷牙了。
她一直想不明白她爸爸妈妈的相处模式，要说感情不好吧，两个人年年纪念日互送礼物，要说感情好吧，一年到头她就没见过殷梅对她爸爸有几个好脸色。
也许这就是相爱相杀吧，亦或者她那最爱体面的妈妈就喜欢在她爸爸面前抛去伪装展露真实的自己。
至于她爸，当然是甘之如饴喽。
沈明眈边刷边思考，接过周闻时递来的漱口杯呼噜噜漱完口，还没来得及洗把脸，门口就传来医生的声音。
“……恢复？……造成……”
她听不太清，随便用水洗了洗眼角就准备出去听医生说话。
周闻时却拉住她的手臂，小心护住她：“怎么了？脸还没洗完呢。”
沈明眈上次在他家的时候为了展现自己的精致，洗脸洗得很繁琐，光是揉洗面奶就揉了好几分钟，导致周闻时一直认为沈明眈洗脸是件很复杂的事情。
她指指外面：“医生来了，我们去听听她怎么说的。”
周闻时目光看向沈明眈手指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沈明眈听他毫无破绽的声音，心想能看见果然方便多了，至少他藏不住的落寞眼神都会被自己尽收眼底。
她拽住周闻时的衣领，在他脸上飞快印下一个带着牙膏味儿的吻：“早安吻，希望你开心一整天。”
周闻时怔了怔，然后笑起来，在她脸上轻轻回吻：“也希望你开心一辈子。”
沈明眈看他表情放松，不由得放心了一点，拉着他的手一蹦一跳走了出去。
看样子殷梅和医生已经谈完了，正安静站在原地，沈明眈出现的时候，她们同时转头看过来。
沈明眈被看得脸热：“怎么了？”
失明的时候从不觉得别人的视线有压迫感，现在恢复视力了，任何人直勾勾的视线都让她如坐针毡。
——也算是一种甜蜜的烦恼了。
医生先是看了看她的脚：“暂时不要过度活动，不然不利于恢复。”
沈明眈没想到她会先关心自己的脚，顿时肃然起敬，想着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医生，心态果然稳定。
医生轻松平静的嘱咐让病房里几个紧张兮兮的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医生都不急，她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眼睛，”医生继续说，把几人的心脏重新提起来，“先做个影像检查，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吧。”
“好。”三人异口同声，沈明眈和殷梅更是同频率连连点头。
很快沈明眈就一瘸一拐地被带去拍片子了，殷梅和周闻时坐在检查室外，面对面沉默着。
“那个，小周啊。”殷梅许是察觉到气氛尴尬，整理了一下服帖的衬衫衣领，和周闻时聊天。
周闻时微塌的脊背顿时挺起来：“怎么了，伯母？”
殷梅绞尽脑汁找话题：“明眈恢复的时候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吗？”
“抱歉，我醒的太迟了，那时候明眈已经恢复了，所以我也没能发现。”周闻时认真回忆，然后略带自责地摇头。
“没事没事，阿姨不是怪你的意思，明眈自己都说了她是突然恢复的……”殷梅摆摆手，然后生硬地转换话题：“对了，说到明眈，你对明眈……”
周闻时牢牢盯住殷梅的唇形，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下文，于是开口：“我很喜欢她，非常喜欢。但我也明白您的顾虑，如果明眈也认为我……认为我不合适，那我一定不会死缠烂打，因为我和您一样希望她幸福……”
“谁说你不合适了？谁说我不幸福了？”
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检查室的沈明眈双手抱臂靠在墙上满脸傲娇，但时不时偷瞄周闻时的眼睛暴露着她的担忧和感动。
殷梅站起身扫视她：“这么快？”
沈明眈下巴抬得高高的，用力点头：“嗯！”
周闻时也站起来，像做错事一样手足无措地重复：“这么快？”
沈明眈下巴仍旧抬得高高的，惜字如金：“嗯。”
见二人都没动作，沈明眈假装矜持的动作维持不住了，双手扶墙缓解着单脚承重的酸麻。
“快，扶我一把，脚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