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下来的快,不过不是乔青松同她一起,而是沈祀安。
乔杳杳在朱雀门等他,沈祀安换了一件大氅,乔杳杳点头致意,态度算不上热络也算不上冷淡。
“小侯爷好。”她弯腰行礼,“敢问小侯爷我兄长呢?”
沈祀安摘掉自己的大氅打算给她披上,乔杳杳却后退一小步偏身躲开,他蹙眉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直接凑近了给她围上,低头耷拉着眉眼不耐烦给她系带,“你最好安稳些,惹急了我我什么都能做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让人瞧见了又如何,你就这么避之不及吗?”
乔杳杳没说话,乖乖让他系好带子上了马车,沈祀安后脚跟着也上了马车,没人愿意大冷天骑马,况且这马车本就是他的,乔杳杳往里面挪了挪,沈祀安就当没看见大马金刀似的坐在主位。
车厢放了暖炉,厚帘子将寒风都挡在外面,乔杳杳又想起了中秋那天,沈祀安暴戾地从地上拉起她,乔青松被按在一旁,很屈辱,姚淮序昏迷得不省人事,生死难料,那天她求他了,说让他放开她哥哥,还求他找个郎中救救那奄奄一息的人,可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他凑在她耳边说,
“乔三小姐还不知道吗?这是锦州皇太孙,他国皇储——”
“盛州与锦州交好,况且他是为了救我,他要死了!”
“那又如何?是敌是友不就是陛下的一句话吗?”
后面闹得很难堪,具体不记得了,就记得后面她应当像是个泼妇无理取闹后被人拦腰扛起,接着生了一场大病,乔家和沈祀安的关系更是降至冰点,那天溪月郡在场的人都看见的姚淮序的脸,只要稍加询问便能知道乔杳杳和姚淮序关系匪浅,所以闹僵了又如何,沈祀安从来不怕和她闹僵,闹僵了乔家不照样被架在刀子上吗?
……
骤风卷残雪,天地暗茫茫。
“今儿又发现了六具尸体。”沈祀安主动搭话。
“那......先去案发现场吗?”
“嗯......”车厢陷入一片寂静,乔杳杳也不爱说话,一路上规规矩矩的坐着,沈祀安忍不住半掀眼皮瞧她,却见那人一丝不苟目视前方的马车壁,顺着她目光看去又什么都没有,沈祀安觉得没意思忍不住烦躁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京郊早就有人候着,沈祀安率先下车,转身见她自己走了下来,于是吩咐道,“把我的手炉拿来。”
乔杳杳一顿,转身又进了马车,一旁的大理寺官员额头冒汗看着本该在沈祀安身上大氅如今在乔杳杳身上,一时间的拿不准两人关系,讪笑笑恭维道,“左盼右盼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沈祀安冷笑,“盼来我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崔士成谄媚道,“谁不知您小侯爷的名声?哪个妖魔鬼怪见了您不也得原形必露?”
“呵~”
崔士成正是当今太后的侄子,靠祖荫在大理寺任职,此人胸无半点文墨嘴皮子功夫倒是活络,见沈祀安脸色稍霁,小声问道,“姑母说她派了宫里的姑姑前来,不知可是车上那位?”
崔家同太后一口气,沈祀安是陛下的人,陛下和太后又不合,两派针锋相对,不过明面上崔家还是要卖沈祀安三分颜面,无他,只因为他可是拉拢的第一要人。
沈祀安似笑非笑看他,“正是。”
乔杳杳正好拿了手炉出来,还没递给沈祀安就听了一番“恭维”,“不愧是宫里的姑姑,这气质样貌果真不一样。”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乔杳杳自然知道眼前人是太后的亲侄儿,避重就轻来了句,“兄长在大理寺还往大人多多照拂了。”
崔士成笑不出来了,原来这就是那位乔三姑娘,而且论起来乔青松是他的上司,略有些尴尬,只道,“诶呀,我这人说话性子直,冒犯了姑姑还请姑姑见谅。”
乔杳杳但笑不语,沈祀安眉毛一挑也不接手炉不理两人走到尸体旁,有仵作正在验尸,乔杳杳端着手炉跟在后面,别说,还挺暖和,崔士成落在最后,哼笑一声,重新换上那副平易近人、谄媚面孔。
足足六具尸体都被刨出来一一盖上白布摆在坑边,四周站了衙役维护秩序,只有一个仵作在中间忙来忙去,乔杳杳毫无防备看见仵作掀起其中一个的白布,浑身赤裸、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甚至皮肉翻滚,死状极惨。
“呕——”
“小侯......呕——”
“我......呕——”
简直是落荒而逃,她躲在一棵树后恨不得将心肝脾肺肾都呕出来,脑子里一想那女子的死状就忍不住呕——
“吐脏了我的衣裳你可要负责洗干净。”
“呕——”
看乔杳杳遭罪沈祀安好像就很高兴,靠在树旁,双手环胸好不矜贵,道,“太医们专门为大理寺的官员研究了一种药,吃了便可不再吐,你求求我我便将药给你。”
少女嘴硬,呕出心肝脾肺肾也没说出来一句“我求求你。”
“乔三,你好样的!衣服给我洗干净了送回来!你要是敢......”
“呕——”
沈祀安气笑了,将瓶子扔在地上,乔杳杳看也不看,用袖子擦擦手,嘴巴里都是味儿,她蹙眉压下这股子恶心,不争馒头争口气,她才不要。
“呕——”
呕到什么也不剩才算停止,姑娘找衙役借了铲子用土盖住污秽,不知冻的还是怎么着,耳朵和双颊都是红绯。
車井在车旁等着,崔仕成叫住乔杳杳,“乔姑姑,不知姑母可好?”
乔杳杳忍着恶心如常道,“太后娘娘身体康健,自是一切都好。”
她接下他的暗示,“崔大人的一片孝心太后娘娘自是知道,总是念叨着您呢。”
“那就好,那就好。”
尸体都已经搬走,两人客套分别。乔杳杳掀开车帘见沈祀安正在里面闭目养神,故意将车帘子高高撩起,风夹着雪呼呼直往车厢里吹,拍到那人面上。
沈祀安睁眼,乔杳杳低眉顺目地坐在一侧,贴心地将门帘子掩好不漏半点风,他瞥见大氅上落的雪,
“洗干净了送到宁安侯府。”
乔杳杳伸手解开系带下一刻连衣服带手炉就要抛出去,沈祀安眼疾手快拧眉道,“你抽什么风?脑子都吐没了?”
“小侯爷财大气粗,短这两样东西?”
“自是不短,可你也知道这是我的,无缘无故扔我东西,乔三,跟谁学的?”
乔杳杳心里憋着一股气,越想越气,力气又争不过他,两手一撒,怒道,
“小侯爷自是得陛下宠爱连大理寺的案件主管官员说换就换,你明知道乔家在风口浪尖还故意让我去掺一脚,真歹毒。”
沈祀安把大氅拿在手里拍去落雪,不慌不忙道,“太后派你来跟我有何干系?什么锅都往我这里安插,乔三,你故意的吧。”
“小侯爷装什么?这案子有古怪,崔大人的异常你又不是看不出来,本来我哥哥只要查明白不管是和崔大人有没有关系总归到最后交上去由主审查官定夺,不得罪人牵扯不到党争。可你在太后面前提醒我是乔家女,崔仕成和太后态度那么明显,这不是摆明了让我乔家替她们压下去这桩惨案……”
“那你压吗?”
乔杳杳气极反笑,对上沈祀安的眼睛,“压了还怎么和太后、崔家撕破脸,又怎么让你放心?”
沈祀安哈哈一笑,一条腿支在另一条腿上,把大氅和暖炉随意放在她身旁,恢复懒散矜贵模样,心情很好道,“原来三小姐是为这个生气,那我无话可说,毕竟我是很愿意同三小姐绑在一起的。”
乔杳杳冷笑一声,沈祀安忽而俯身前倾,近距离同她道,“你不高兴吗?太后和崔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效忠他们也非好选择”,声音拉长,“这盛京啊——早就烂透了。和我绑在一条船上才是上上等,良禽择木而栖,乔三,我从来都是最好的选择。”
她将头偏向窗户口,打开窗扇,刺骨凉风吹进来,车厢里的暖意散去大半,“我看你是热的不清醒。”
沈祀安不与她争辩,靠在最里面,懒洋洋道,“我是不怕冷一会儿吹倒了你可就不划算了。”
乔杳杳不吱声,沈祀安就笑,抬手给她关上,看着眼前气鼓鼓的河豚乐得不可开支。
“去哪里?”天色尚早。
沈祀安就爱逗她,“去停尸房。”
“我不去,我有三天时间,现在要回家找我哥哥,剩下的我自己就可以查出来不劳小侯爷费心了。”
说着就喊車井停车,可車井是沈祀安的近侍,沈祀安悠悠道,“那怎么行?”
“我不去。”
“不行。”
“太后只说……”
“不行。”
怎么会有这样的无赖?乔杳杳肉眼可见一阵青一阵白。
“看卷宗。”
“啊?”姑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睛圆溜溜透着刚才的不愿,朱唇微张,看的沈祀安心猿意马,情不自禁伸出手想捏姑娘的脸,到了跟前又注意到乔杳杳往后躲的动作于是将手歪向她身侧的大氅。
拿起来轻拍,如常道,“关于这桩案子的相关线索都已登记造册,去看卷宗。”
“那行。”少女嗓音不自觉上扬。
驾车的車井生出一种错觉,乔三小姐和自家小侯爷似乎也能很好,怎么就闹成了那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