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予。”
“哟,你还认识……”
“你赔我桥啊!!!!”
咆哮之后是诡异的安静。
倒不是林惜予不想说话,而是她被震得脑袋嗡嗡的,压根说不出话。
曲寻这狮吼功,啧。
他但凡在当时对峙的时候使出来,在场的人全得趴下。
“你别急啊,我赔,我肯定赔。”
“你怎么赔!特么的老子修了好几个月才修好这么一座桥,你特么知不知道老子要修多少座桥才能回内门?三千六百座,整整三千六百座啊!!你赔我桥……”
这孩子嚎着嚎着就嗷嗷大哭。
看起来是真的有点崩溃了。
只不过……
三千六百座桥?
招笑呢,南河算上南河谷外的部分,总长有没有三千六百千米都难说,哪个混蛋说的要他修三千六百座桥?
重点是这孩子还真的信了?
别人说啥信啥,没一点自己的脑子,怪不得当时会觉得她家乐小霖作弊。
林惜予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争辩:“赔赔赔,你说你要多少。”
“我要桥!我要一座一模一样的桥!”
倔驴。
林惜予交给他一千灵石,转身就要走。
“你不许走!我不要灵石!我就要我的桥!”
“我有急事……”
“我不管,你不许走!”
“曲寻!”林惜予怒了,“十五灵石可以雇一个人一天,六十灵石雇四个人,这么个破桥修他个十天半个月,我拿你半个月算,撑破天了九百灵石,我赔一千怎么着都够了吧!你当姑奶奶我很有钱是不是!我血汗钱都赔进去了你别太过分!”
“你一个炼气期弟子,哪来这么多钱,随随便便就甩出来一千灵石。”
“我……”林惜予猛地冷静下来看向曲寻,“我师父疼我,给的零花钱。”
“所谓的血汗钱,就是零花钱啊。”曲寻抹了抹还没有干透的眼泪,向她笑笑,“那算上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你赔我两千不过分吧。”
林惜予后退几步。
曲寻步步逼近:“拿不出,还是不能拿?”
“也对,把你的本钱都坑出来了。那我们的云木峰小弟子,到了山下可怎么生存呢?”
“你在威胁我吗。”
曲寻想开口应“是”,却发现林惜予神色平淡,毫无慌张之意。到了嘴边的“是”硬生生咽了下去,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曲寻,我教教你,什么叫威胁。”林惜予掐了个诀净衣,抬眼对曲寻笑,“秋眠乐霖在试炼台上双双出了意外,南河谷一修桥少年闻之不惊不诧,三天后重归内门,替了被逐出师门的乐霖,拜长明元君为师,从此前途无量,无限风光。”
“拜他为师?”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曲寻怒极反笑,“我曲寻就算在此处修一辈子桥,也绝不拜那个屠夫为师!知道吗林惜予,就像狗天生会找屎,乐霖也一定会拜程与年为师。他们师徒二人狼狈为奸……”
曲寻情绪激动,林惜予敏锐地察觉不对,后退两步避开他。
屠夫?
林惜予回想起宗主方才同自己说的话:【“须得你去替乐霖走她的命路,前往燕朝西部的岚阳旧址,令那些……已故之人安息。”】
岚阳旧国。
已故之人。
“曲寻,你知道我下山做什么吗?”
“无非是为着乐霖秋眠二人,呵,乐霖伤人是迟早的事,你帮她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她……”
“我不帮她。我此番下山,是为寻她罪证。”
曲寻猛然住了嘴,他显然不明白林惜予此话何意,只警惕地看向她。
林惜予却是一笑,补充道:“我去岚阳国旧址,寻她死罪罪证。既然你如此恨她,又何必在此处拦着我。”
“我凭什么信你?”
“不凭我,凭宗主爱徒已毁,她无处泄愤,有心追责。”十五利剑出鞘,被林惜予稳稳握于手中,“此非凡剑,宗主赠我,只为我早日寻证归来。”
曲寻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罕见地低下了头,语气沉闷:“找到了罪证,她会死吗?”
“什么?”
林惜予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之间忘了遮掩错愕,曲寻却垂着头毫无所觉,又重复了一遍:“她会死吗?宗主……很生气吗?”
原想着诱曲寻说出些什么线索,却未曾料想曲寻似乎……并不如她所猜想那般恨乐霖入骨。
反而……
很是担心她?
“哎……算了我直说吧,曲寻,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我用你回内门的机会和你换怎么样?”
“不怎么样。”
曲寻转身要走,林惜予急了,一把拉住他:“你不是还管我要钱吗,走什么!”
“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钱?”曲寻一反常态甩开林惜予的手,心情明显不好,“我诈你你还没反应过来吗?呵,就你这样还想找罪证?林惜予,你确定不是宗主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你逐出宗门了吗?”
你!
林惜予被噎,却又不敢随意开口。
“曲寻,我此行关乎乐霖性命,你当真不在意吗?”
她不确定他要乐霖生还是死,但她可以确定他一定在乎。
曲寻果真停下,回过身来时竟对林惜予笑:“我在意啊,我在意啊,可是我真的想在意吗?林惜予,你我同为苦命人,你怎么就甘心的呢?你怎么就甘心的呢?”
他笑着笑着就哭了,走回来细细抚摸着林惜予的剑,抚摸着剑柄上那毫无温度的刻痕:“宗主想做什么呢?他们又想做什么呢?林惜予,我把一千灵石还你,你答应我一件事行吗?”
“我……”
“只此一件。”曲寻抹了抹眼泪,声音沙哑,语气疲倦,“求你了。”
“什么事?”
“岚阳故都上禁城的南郊,有一座落儿山,半山腰处有五座坟,若它们还有命到你去到那里,便替我最后为他们扫一次坟。”
曲寻后退几步,双手交叠作出一礼,面色肃穆地低头行礼。林惜予没见过,但这样的礼却总令她感到熟悉。
这样的礼?
是了,这样的礼,乐霖在拜师时行过类似的礼,那时她也觉得熟悉。
是岚阳的礼吗?
曲寻也是岚阳人吗?
岚阳到底发生了什么?
【“孩子,活下去,活下去……”】
【“是我错了,我错了啊,远山!!】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是夜。云天宗山下云五镇一小客栈,林惜予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跳得厉害,甚至于有些隐隐作痛。
这是自她入宗以来,第一次做噩梦。
却是她有记忆以来,无数个噩梦的又一个。
有智能手机的时候,她会选择打开微博写下日志,再在发出去的时候选择“私密”。
微博里密密麻麻的日志,记录了她每一次近乎崩溃的瞬间。
林惜予下意识摸手机。
……
没摸到。
唉,算了。修炼吧。
待问老头给的《除草日记》,林惜予看了很多遍才隐有参透——
这似乎是一本功法。
除草前辈借除草之形,修金木御物之体。
借金木相克之气化被动为主动,就好像虽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可矛是我,盾亦是我。
林惜予大约猜到,这功法练至极致,金木之气够强,便可凝出形体。如今她不够强,亦可退而求其次,能练其一二,便相当于有了一件荆棘尖刺组成的铠甲,而这铠甲源于相克灵气,融于天地万物,她不死,甲不灭。
除草前辈真乃神人也。
一夜修炼过去,林惜予神清气爽。
“十五!”
十五闻声出鞘,在林惜予面前立定站好,却不消片刻杀气毕现,直杀房门而去。
一阵尘烟消散,十五被一血衣女子夹在两指之间铮铮作响。
林惜予立刻警惕起身,却怎么都唤不回十五。
那血衣女子将剑扔回:“小鱼儿,你找死么?”
姜杉?
林惜予愣住,接住被扔回来的剑收剑入鞘向她跑去:“姜杉!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宗!不不不对,我有,宗主给我……”
“谁给你?”
“宗主……”
“她为什么要给你?这剑,这储物袋,这些灵石丹药,全都是宗主给你的?”
姜杉看起来很生气。
强压着的怒火反而更令林惜予感到害怕。
她从没见过姜杉这么生气。
“我下山去办点事,宗主说,这样可以就可以救下乐霖和秋眠。”
“师父知道吗?”
“师父应该不……”
“也对。”姜杉冷笑,“师父要是知道,必得掀了她的云天宗!”
剑鞘中的十五抖了抖。
然而此刻林惜予并不想管那么多,她只知道姜杉这副模样,一定吃了很多苦。
“姜杉,你疼不疼?我有丹药,是待问长老给我的,不是宗主给的,你把它吃下去好不好?”
姜杉垂眸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乖乖被小鱼儿投喂丹药。
“小鱼儿。”
“我在。”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各怀鬼胎。他们或为了天下苍生,或为了小情小利,都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你不要信,除了青麟郡林常林大人和我,谁都不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