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下起雨,一时间天昏地暗。白滨坐在窗边静静看着雨幕,阿杰也不催促。
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
他跟程灵的交集总是和雨有关。
丽川的身体一向不好,人也敏感多思,整个人像笼着一层细雾,终日不散。日子久了,带的他的生活也湿漉漉的。分手后,白滨愈发讨厌下雨,好像这阴雨连绵的日子要贯穿他的一生。
直到遇到程灵。跳舞的女孩大多纤瘦,她却是少有的珠圆玉润,脸总是饱满红润,笑声也爽朗。遇见她的那天正是雨天,她一笑就感觉周身的阴冷都驱散了。
原来雨天也不讨厌。
如果不是十几年相处的积累,如果不是丽川真的走到末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抛下程灵。
那晚坐在公交上,两个人紧紧握着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感觉到这些年拉开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心慢慢靠近。
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乘客,大多是疲惫的上班族。还有一对小情侣坐在前排相互依偎着。城市很大,人很渺小,可有爱人在,就总有归处。
程灵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白日喧嚣不觉得,其实北京的夜景蛮好看的,灯光在雨水里渲染出一个个光晕,恍若梦中。
白滨看着车窗上映出的程灵的影子,何尝不像在梦中呢?他无奈走回丽川身旁的那刻,没敢想过还能有今天。
路边商家的灯牌有的亮着,有的熄了,有的她们认识,更多的不认识,可每一个看起来都很特别。从前觉得公交慢,现在却希望再慢一点。
可惜梦醒有时,下一站程灵就要下车。一路无话的她默默抽出手,轻声问道:“你在哪一站下啊?”
“这趟车不经过我住的地方。”
“那你……”程灵惊讶地看着他,白滨笑了笑,“这个时间,我能坐的公交地铁都停运了,我从哪走都是一样的,不如先把你送回家。”
还有几分钟就要到站,程灵默了一瞬,“算了,你在我那将就一晚吧。客厅的沙发虽然不大,凑合一宿也还行。”要是在附近住酒店,最近的也有两公里,又近又晚又下雨,等叫上车怕是要明天了。
白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确认道:“可以吗?”
程灵故作大大咧咧:“有什么不可以?大家都是朋友,我还能让你淋着雨回去吗?”
“好。”白滨说完,车就到站了。
照旧是顶着他那件外套,两人一路跑回小区。程灵经常出差,家里备了不少一次性用品,挑了几样丢给他后,自己去洗澡了。
家里多了个男人,还是前任,多少有些尴尬。程灵在浴室速战速决,吹干头发出来,发现客厅变整齐了。她随手放在各处的杂志,pad都收纳好,沙发上的薄毯也叠起来了。白滨这几年照顾病人,这些事做的很顺手,倒没想太多。可程灵看在眼里,忽然生出几分不好意思。
她就是看他大雨夜的不好回去,好心让他留宿,怎么他还干起活儿来了?他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家里只有两个人,彼此之间的气场互相影响。程灵一尴尬,白滨也有些不自在,空气变得干巴起来。程灵随手挽上头发,尽量随意地说道:“我去休息了。”说完一头扎回卧室。
白滨看着她明明慌乱还故作镇定的样子,无声笑了笑。
这一晚睡得不安稳。
两个人不是没有过耳鬓厮磨的时刻,又各自旷了许久。程灵虽然把门关上,却没反锁。一来是觉得这样显得太不相信人,怕伤到白滨的自尊;二来,万一他真的进来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就发生了又能怎么样?
程灵说服着自己睡去,睡得很浅,依稀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已经天光大亮。
一夜平安无事。
行吧,算他君子。程灵揉了揉眼。
拢了拢头发,整理好睡衣,程灵打着哈欠拉开门,“早啊。”
忽然感觉白色的地砖亮的有些刺眼。拖地了?
家里好像也宽敞了一些。
不对,人呢?
“白滨?”程灵叫道。
无人回应。
餐桌上压了张字条:电饭煲里有小米粥。昨晚淋了雨,我煮了红糖姜茶,在旁边的保温杯里。
“田螺先生啊。”程灵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乎乎的,不烫嘴。
8点半,白滨收到一张照片,一个见底的锅,跟了两个字:“谢啦。”
“你冰箱里的泡菜口味偏酸一点,我认识一家做的更好的,改天我拿给你。”程灵正刷着牙,看到这条回复,顺手回道:“好啊。”
白滨忍不住微笑。
好事多磨,他常去的那家川菜馆的老板有事回家了。幸好有加她的微信,白滨问老板能不能在老家做一份寄过来,他愿意出运费和双倍价钱。
又过两天,搭着飞机以最快速度赶来的泡菜终于到达舞蹈机构。白滨出门时还特意带了冰袋,准备晚上直接送去程灵那。从早上开始,白滨就有种隐隐的雀跃,连上课都格外温柔了几分。
因为是暑期,最近来试课的很多。白滨长得好看,教起课来认真细致,张主管就总是把体验课交给他,签约率高。
体验课没什么钱赚,白滨也不计较,他自己还有些固定的一对一客户。工作时会用粉底把脸上的疤痕遮一遮,免得吓到小朋友。
这一天出奇的忙,下午连上了三节课后,一个客户在线上团购的29.9的体验课又分到他这里。电话和客户约好时间,下午5点。6点还有今天的最后一节课,7点上完刚好下班。
临到上课前5分钟,孩子的爸爸打来电话,说路上有事要耽搁一会,大约晚十来分钟。
白滨安慰道:“没关系,但是6点还有课,不能给你往后延了,只能准点下课。”
“没问题没问题。”孩子爸爸回复道。
来的是个挺内向的小姑娘,话不多,身体比较僵硬,但很配合,看不出喜欢跳舞还是不喜欢跳舞,白滨一如既往地耐心。下课后,下一节的学员已经在更衣室换衣服,张主管找到他:“刚刚小孩的妈妈反映,说我们的课时严重不足,一小时的课只上了四十多分钟,怎么回事?”
白滨解释道:“上课前家长来电话,说有事耽误了,晚来了十几分钟。我也解释过了,后面还有课不能延时,对方同意的。”
张主管皱了皱眉,“那怎么找来了?这个女的我看着脸熟,在附近的瑜伽馆见过几次。我估计她是想趁做瑜伽的时候顺便送孩子来学舞。这种人报课的意愿是比较高的。这样,你下去跟她解释一下,能报最好,报不了也别让客户有怨气。你这边的课我让小李先替一下。”
白滨没办法,出了写字楼去外面的瑜伽馆找人。走出去才发现下雨了,又赶时间就没回前台借伞,小跑几步到附近的瑜伽馆门口。那边果然有位女士等着,身材苗条,面色不善。
“您好,您是秦女士吗?”白滨随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道。
秦女士打量他一番,“你就是白老师?不是1个小时的体验课?怎么我女儿说上了四十多分钟?”
白滨又原原本本解释一遍。
秦女士不依不饶:“说好一个小时就是一个小时,你们这么不规范,我不报课了!”
白滨不欲纠缠,客气道:“不报也没关系的,尊重您的选择。”
秦女士胸口一起一伏,看得出不服气。白滨没什么可说的,点了点头又跑回去了。
一进舞蹈教室就看见张主管,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先劈头盖脸地训了出来:“你是怎么办事的?课课没卖出去,还多了两条差评?”
白滨也有些蒙,“她说什么了?”
张主管把公用的手机丢给他,“你自己看!”
一个ID名为“灵魂有香气”用户,头像是个在做瑜伽的女士,正是刚刚那位秦女士,发了两条评论,都是一星。
第一条写着:“这家机构的课程水分很大,说好一小时的课,其实上完了也就四十分钟,还不给补时,傲气的很。大家一定要擦亮眼,别花冤枉钱。”
第二条写的是:“舞蹈老师长得凶神恶煞的,脸上还有一条很长的疤,欧呦,吓得我心脏病都快犯了,这谁敢送孩子去跳舞?”
白滨的脸色难看起来。
张主管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得意。他是老板的堂兄,平日里就看白滨不顺眼,总觉得自己这个亲堂兄还没白滨一个师兄好,纵然自己管的人多,可白滨各种绩效分红,都是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钱,多到他眼红。堂弟多少是有些亲疏不分了。老板说不得,张主管就暗地里总挑些脏活累活给白滨。
此刻见白滨难堪,张主管板起脸:“还有你那脸是怎么回事?那么大一道疤,也不知道遮好了,吓着小孩怎么办?”
这节课是大课,有十多个学员,还有些家长在后面等着。张主管说这些话没有要避着任何人的意思,不少人往这边看过来。
白滨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张主管针对他,可顾及和师弟多年的交情,自己那么多学员,还有份不错的收入,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但今天实在有些过分了。
张主管见他隐忍不发,一方面有些被震慑,另一方面又感到兴奋,“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想到晚上还要见程灵,白滨尽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我要请几天假。”
张主管挑眉,“请假?什么原因?”
“休息。请到张总出差回来为止。”说完也不理会张主管的异议,兀自往休息室去了。
一进门,白滨闻到一丝不详的味道。小赵看到他,讪笑着:“不好意思啊滨哥,我看是四川寄来的快递以为是我的,打开一看不是。然后不小心碰了一下,那个罐子就摔碎了……”
白滨只觉得脑中嗡嗡的,一言不发走了出去,无知无觉下了电梯,也不记得淋没淋雨,等再回过神来,已经在程灵家门口了。
敲门,没人应。
他全身湿透,蜷缩着坐在门口,等程灵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