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阿梢仿若回到了最开始来到沐家的情形,每日一早躲着沐冬在树林里练习踏影步,早饭是陪着王阿婆吃的,吃完饭便去书房,把弱弱和沐冬当空气,弱弱和沐冬也感觉到了阿梢的抵触,很自觉地没有多出现在他的眼前。
午饭之后,阿梢会去倾海派找江凉过招,江凉很是照顾他,不敢在没有师傅的情况下和他过招,于是安排了众多师弟陪阿梢玩,也当时训练一下师弟们了。每日和阿梢对战的人都不一样。
打完架后,阿梢的心情都会好一点,江凉就会带着他去城里面闲逛,给他买零食,偶尔两人还会在城内的饭馆吃饭。
“你最近不开心吗?”有一日,江凉突然发问了,他心思其实很是细腻,在做师兄这块,他做得比云知水要好,所以一直照顾着阿梢的情绪。
“一点点,每天有人陪我打一场便挺开心的。”阿梢边吃饭边说。
“突然想起青云会上,你第一个对手迟到,你不战而胜时,那不开心的模样了。”江凉给他夹菜,又道:
“只是我不是丁修渡,不太会哄小孩。”
“我不是小孩了。”阿梢反驳他:
“我不需要别人哄。”
“当时我们邀请你来倾海,是看重你的符阵天赋,我还是很喜欢你在青云会时骄傲自由快乐的样子,如果在倾海过得不好的话——”江凉顿了顿:
“我也可以联系丁修渡,让你去北燕玩玩。感觉你和他在一起会开心一点。”
阿梢停下来夹菜的手,注视着江凉,缓缓问道:
“即便你师傅不让我走?”
“可是你不开心啊。”江凉轻轻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关切:
“师傅也会想让你开心啊。你来倾海找我打架的那一晚,师傅就叮嘱过我,让我带你好好玩一玩,让你开心一点。”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阿梢眨了眨眼,默默塞了一个肉丸子进嘴里,咀嚼的动作显得有些机械。这些时日,晚饭都是他一个人吃的。在小厨房里,他独自坐在桌前,面前摆着几道菜,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沐冬和弱弱的修为早已达到了可以不用吃饭的境界,他们减少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并非因为不在意,而是希望双方都能冷静地思考,给彼此一些空间。
但是阿梢还是会怀念三人围坐在饭桌周围的模样,明明过年的时候氛围那么好的,还放了孔明灯,第二天还给了他红包,怎么就成为这样了呢。阿梢也很无奈,但是他所期望的和沐冬期望的不一样,他知道沐冬为他付出了很多,但是他得到的越多,心中的芥蒂越深,他无法将自己代入沐秋小孩这个身份,他只想做阿梢。
他们都很无辜。
阿梢又去观海楼上坐了一天,在观海楼上,他可以享受到片刻的放松,身心都能放松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即便他曾倒在这里濒临死亡,但是他坐在法阵中央,也能感觉到身下巨龙的力量,熟悉的寒冰巨龙的灵力,以及温暖的黄金巨龙的力量。
果然是与龙有缘吗?即便他长在北原,也得到了龙灵的护佑。
他看着远方的天,远处的海,海上仙岛蓬莱,若真有仙人,能否指引他前进的道路呢,能否解答他心中的疑惑呢。
阿梢闭上眼睛,昏昏沉沉间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那位悲悯的仙人,仙人站在岛上,看着他。他想上前一步,却觉得脚下泥泞,他低头一看,不是泥泞,而是海水,他站在海中,看中仙人,海水淹没脚腕,水位还在上涨,但他却没有半点惊慌之意,而是抬头看着仙人。
“仙人你好。”
“你好,小家伙,怎么还不回家。”
仙人温和地笑着,他看不清仙人的脸,只觉得仙人周身都是雾气,朦朦胧胧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像是在云层中央,轻飘飘的,只有脚下有海水的感觉,让他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阿梢说道,面对仙人,他仿佛能诉尽内心所有的苦楚。
“唉——”仙人叹了口气,也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
“那你为何一直守在东海?”阿梢问。
“东海是我朋友的家,朋友的家便是我的家。家并非是一个固定的地址,年轻人四海为家的比比皆是,有些人还说,试问岭南应不好,此心安处是吾乡。”仙人微微笑着,如果一个和善的长辈:
“所以,你希望你的家在哪,你的家就会在哪。如果还是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话,不如去一个令你感到安心的地方,至少你会活得开心一点。”
阿梢眨眼,思考着是否真的有那样一个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仙人突然问。
“阿梢,树梢的梢。”阿梢轻声说道。
“梢,杪也。”仙人笑了,眼中似乎有一丝怀念,随后他叹道:
“是个好名字。”
“阿梢,命运早已在生命的起点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所以每个人的出生都带着独特的使命。生命并非轻如鸿毛,而是厚重如山。”仙人慢慢讲述着:
“也许你感到失落,感到迷茫,感到孤独,感觉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淡淡的壳,但是孩子啊,你要相信总有人在等着你,也许只是因为身不由己,所以他无法看着你长大,但是命运总会让你遇见他。不是他经历风霜来到你身旁,便是你闯过风雪去见他。”
阿梢仔细地听着,想问更多的问题时,那位仙人却轻晃脑袋,不再多言:
“阿梢,你该回去了。”
仙人目光悲悯,一挥手,云雾乍起。
阿梢看着那片雾气逐渐变得浓重,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云层缓缓飘远,脚下的海水却似乎有了生命,悄无声息地将他往下拉扯。
他伸出手,想要挽留那渐行渐远的仙人,可海水之中却猛地伸出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脚踝,将他往深处重重一拉。
失重感瞬间袭来,阿梢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无底的深渊。他猛地惊醒过来,额头上满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海水的咆哮声。
“你醒了!”身旁突然有人握着他的双肩,重重的呼吸声说明了对方的着急与紧张。
“我——”阿梢大口喘着气,平复着呼吸,看着身旁的一脸关切的弱弱,又下意识地看向了卧房门外,回过神来,问:
“我怎么了吗?”
“你在观海楼上晕过去了,我察觉你体内灵力动荡,却不知道如何安抚。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一天一夜。”如果你再不醒,又有人要去乌梅求药了。弱弱见人醒了也才放下了心,询问着:
“你怎么回事?”
“我在观海楼上睡着了,然后做了个梦,梦中有一位仙人,仙人说——”阿梢一愣,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我忘记仙人说什么了。”
“我明明只和他说了几句话,最多也就一刻钟啊!”阿梢有些茫然,看着弱弱。
“没事没事。人没事就行啊。”弱弱赶忙安慰道:
“与仙人一遇也许是机遇,所以不能为外人道也,你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阿梢摇摇头。
“身体没事就好,其他的不用多想,啊!”弱弱又劝了几句才离开,屋内只剩阿梢一人。
阿梢下了床,望着窗外,看了好久,似乎下了某种决定。
阿梢离开倾海,是在一个极其平常,极其普通的日子。那日一早他照常在林间练习踏影步,不过比较特别的时,他撞见了沐冬,然后在沐冬面前炫耀了一下自己的功法,而沐冬没能追上他。
早饭后他照常在书房学习,问了弱弱好几个问题,弱弱都一一回答,获得了阿梢的两句夸奖。
午饭后,他仍是去倾海见了江凉,和江凉打了一场,几乎用上了自己所有的符阵之术,最后还是输了。然后他愤愤向江凉道别,拒绝了对方的晚饭邀请,说要回家了。
但直到晚饭时,弱弱和沐冬才发现阿梢并未回沐家,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发动江凉和其余倾海弟子找人,几乎翻遍了整座倾海,却未曾见过阿梢的身影。
夜深了,沐冬回到了书房,弱弱正坐在平日里阿梢坐着的地方,手中拿着一纸书信等到沐冬进来,他才递给他:
“小孩写的信,你看看吧。”
沐冬接过信,展开:
“沐冬先生、弱弱先生:
展信佳。
实不相瞒,这是我第一次写信。按照书上教的格式,若是有问题,请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本来是想和你们面对面告别的,但我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所以还是选择了以这种方式向你们告别。
请不要担心我。我的踏影步很厉害,今天早上沐冬先生都没追上我呢!我知道你们害怕我成为魔族的众矢之的,害怕我受伤,但我跑得很快,打不赢我还可以跑。
我心里其实很矛盾。我很喜欢沐冬先生和弱弱先生,也不希望沐冬先生的希望落空,但我真的无法满足你的期望。这话有点拗口,但我想说的是,这是我的原因。沐冬先生对我真的很好,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很辛苦,我知道的。
所以,请不要再担心我了。我会努力历练,就像曾经的你一样。我会提升修为,会变得更加强大。等到真正勘破上古封印之时,也许我们会再相见。
啊,我要走了。若是不给你们留信,我怕你们会担心,所以就写了这封信。
我知道你们肯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离开倾海的。那么,我告诉你们吧——是因为我有钱!虽然我只有你们给的压岁钱,但我有一个大哥,姓丁,他非常有钱。他经常说:“有钱能使魔推磨。”所以,离开倾海对于他来说不值一提。
最后,告诉江凉,等我破境,我一定会打败他的!
阿梢留”
事后,沐冬问江凉,阿梢说有一个姓丁的大哥,很是有钱。
江凉回:确实很有钱,非常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