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褚乌道:“小姐可知萧都督也在淮河。估摸此刻正在着急往回赶。”
闻言,林白玉眉头紧蹙。本来左一个黑脸陆景玦,右一个笑颜盈盈的他便足够添堵了,他竟又告诉她舅舅也在此处。此刻她连个假笑都挤不出来了。
“眼下大家都聚在淮河,此地要热闹起来了。”周褚乌笑的意味深长,又拉起林白玉的手,“不知郡主可否与在下,一同进午膳。”
陌生触感,让她毛骨悚然,她强压着心中不适,点头,“好啊……”不过面对周褚乌,她大抵是进膳胃口全无的。
陆景玦一把拽着她,“临行前,太医交于我一份食谱,让你切莫因口腹之欲,胡乱饮食。”
“放手。”瞧他不动,林白玉挥手甩开他。
陆景玦刚张嘴,便被周褚乌生硬打断,“郡主的伤我早有耳闻。无需陆公子提醒。只是,在她身旁却让她落入险境之人,又有何脸面再说关怀之语呢。”
闻言,林白玉不满的瞟了他一眼。那放黑箭之人可与你周褚乌关系匪浅,你又有什么道貌岸然的资格指责别人?况且,又不是陆景玦抓着那人的手朝她射箭,与他何干?
陆景玦脸色阴沉,冷冷斜着他,“这是我与她之事。”
“你与郡主?可你们有何关系。”周褚乌莞尔,他表面一副温润谦谦君子,但眼中却无一丝笑意,“有时,人贵在自知之明,陆公子你说呢?”
她烦躁吐气,“行了。,我们走吧。”
此刻的她,根本不想再多看陆景玦一眼,两人并肩走着,将他甩在身后。
行宫六角凉阁内,放置大量纳凉所用的冰块,室外一丝酷暑也未曾溜进来。
林白玉索然无味的吃着面前每一道菜肴。
“养伤的菜肴,味道上难免会欠缺几分。”周褚乌柔声道:“等你的伤好些,我再带你去享用淮河的美味。”
“呵呵,多谢。”她勉强挤出抹笑意,对于吃的只要能果腹,她并不挑剔。只是,林白玉抬头看了眼对面笑眼盈盈如和日熙风般的人,本就不怎好的胃口,更差。这个苦,她断不能白吃,她道:“真是可惜刺杀失败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是啊,幽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坏了小姐大事。此后,小姐若想再单枪匹马刺杀皇帝便更难了。”
“因为方氏要动真格了吗?”
“小姐是从何处得知的此事?”周褚乌惊诧,“按理说,不会有人敢泄露的。”
“秘密。”
周褚乌不以为然,未在追问。就算泄露如何,一切都不会改变,“正巧,我也有一桩事需小姐帮忙。”
林白玉眉头一扬,“你且说来听听。”
“名为‘丹练’的奇毒,小姐可曾耳闻。”
“自然。中丹练者,需每日服送解药,如若不然便会暴毙而亡。是个不容出差错的毒药。”林白玉眼眸一转,道:“是谁中了此毒?不会是……你吧?”
“正是。如若不然,方栀意怎会信我重用于我。”周褚乌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不知小姐可有应对解法?”
“当然有。不过,我为何要救你?”林白与粲然一笑。
“若我再次助你杀皇帝,这个条件如何?”
“这个条件我可以考虑,不过还不够。”她眼眸一转,眼中闪烁着零星的狡黠,“我们再另外做笔其他交易如何?”
“如果你想也未尝不可。”他莞尔柔声道:“不过于我而言,无需交易,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如实告诉你。”
对方含糊不清的暧昧话语,惹得林白玉一阵不爽,她道:“说的轻巧,我凭什么信你。”
他游刃有余的笑道:“如今你手上,已有将我置于死地的东西了。若你怀疑我,大可将我找你解毒一事,告知方栀意,我将必死无疑。”
“这样?那我为何不拿这个消息和方栀意交换。”
他笑眼盈盈,“好啊,死在你手里我甘之如饴。”
“算了,方栀意也非善茬,你还是活着吧。”林白玉啪的将筷子磕桌上,“你先告诉我,你那射我黑箭的同伙,如今在何处。把他交出来。”
“是前同伙,他已经死了。”
“你杀的?”
“嗯。”
林白玉看着周褚乌,这人表面如同秋水般,温和无害。可他儒雅谦逊的背后,却是阴险狠辣的歹人,“你杀了他,要如何同其他杀手还有那位幕后的刘大人交代。”
“你担心我?”
“呃……是吧。”林白玉敷衍道。
“我无需向一群将死之人交代。”
林白玉皱眉,“你不仅背叛你的旧主,对方氏也有二心,看来我的交易……”
周褚乌目光笃定,“你永远可以信我,我绝不会害你。若你始终对我存疑虑,解开丹练后,你大可亲自在我身上下毒。一个全天下只有你能解开的毒。如何?”
这人,脑子大抵有病。
林白玉这般想着,开口却是,“言重了,我自是信你的。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闻言,他身形一颤,眼眸中泛起阵阵涟漪波光,“是,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她点头讪笑道:“话说回来,这毒,解是能解,只是所需之物十分复杂。三言两语也同你这个外行说不明白,等我养几天伤罢。”
“眼下自是你伤要紧。”周褚乌垂眸,“届时,我同你一起去。”
“呵呵……好啊。”
“禀郡主,萧都督在外求见。”一绿衣宫娥匆匆而来,面色不大好。
林白玉蹭的站直,“什么?!已经在阁外啦?”
“是。”
“说我不在。”
“奴婢不敢……”
周褚乌莞尔道:“去请都督进来罢。”
“是。”
“小姐,若你不想见都督,可从凉阁后门离去,我来替你应付。”
她狐疑道:“你?”
“快走吧,否则就来不及了。”忽地,他又叫住那抹着急离去的身影,“淮河夜晚十分热闹有趣,不知小姐今夜可否与我一同游玩。”
林白玉眉头紧了又松,“好吧。”
话落,也顾不上旁的,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族人和家被烧毁后,她不想去找萧煜。后来被陆商捡回去时,他也曾闻讯赶来,几次三番想要将她带走。但……她哪有脸去见舅舅?
她找了个隐蔽的阴凉处躲着,打算等萧煜离开后才出去。
“看见了吗?”
有宫娥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
“看见啦!萧都督素日里,光是看着就可怕。这发起火来,更是了不得。也不知郡主的侍卫,到底何处得罪了都督?大庭广众下,竟被骂的狗血淋头。”
“被骂还算轻的。万一要他命可就难办了。”
“都督好歹也会给郡主三分薄面,不至于真闹出人命吧……”
……
环抱双膝,缩成团的林白玉不耐烦咂舌,她起身朝凉阁赶去。
还未走近,她便听见舅舅数落陆景玦的声音。
“你们姓陆的是不是只出无用纨绔?连个小姑娘也护不住!要你们何用!?”萧煜额头青筋炸起,林白玉可是他们萧氏仅剩的唯一血脉。他急得团团转四处寻人时,便听周褚乌报,小姑娘刚去地府走了遭!若非上苍庇佑,怕是得一命呜呼了!若非他竭尽全力的按捺着自己拔刀的冲动,他恨不得砍了眼前这斯文败类。
陆景玦耷拉个脑袋,无从辩解。
“你还不赶快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吐出来!”
“别吵了!”
林白玉快步上前,身形高大的萧煜依旧一身炫黑戎装,那双如刀锋般锐利的眼,倏的看向林白玉。她横插两人中间,别扭的盯着舅舅,“不是在找我吗?进凉阁内谈吧……”
怒上心头的萧煜没动,他上下审视林白玉。她更加消瘦不说,整个人也蔫蔫的,越看越气恼,遂又异常不满的瞪着陆景玦。
“走啊……”林白玉催促推人,“这里人多眼杂。”
他随即重重冷哼,跟着她进去。擦身而过时,萧煜竟与周褚乌客套了三两句。
林白玉不由得纳闷,他和舅舅很熟吗?
陆景玦杵在原地,恍惚的盯着她身影,如今,两人宛如陌路。
凉阁内,静的连风声都能听见。萧府出事后,他们大抵有七年未曾见过面。她偷摸离开蜀郡时,他就想,若将她逮回来,定要狠狠教训一顿。
可……他们家小玉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与他阿姐模样简直如出一辙。那些责怪或惩罚的话语,全都化作一声叹息,随风散了。
此刻两人隔着大段距离,任由他在外戎马半生,可面对家中小孩时,周身的肃杀凌厉全然褪去只剩手足无措。萧煜解开佩剑放置一旁,生硬拍了拍身侧坐垫,“一直站着作甚?坐。”
林白玉坐去他身旁。
两个人依旧沉默。
“你的伤,如何?”
林白玉偷瞄了眼舅舅,记忆中的他,是模糊的是年轻俊朗的。时隔多年,坐在她身旁的舅舅,两鬓泛着白,模样猛然沧桑了许多,熟悉却无形隔着万米距离,“好的……差不多了。”
萧煜点头,从怀里掏了罐疗伤药物,放在桌上,“这个疗愈外伤最好。你涉世未深,离那姓陆的小子远些,当心他骗你利用你。”
“我不是小孩子。”林白玉皱眉,“再者,我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
“你可知他身份?”
“我与他一同长大。”
“那他爹娘呢?他想利用你,定会将此事捂得严严实实。再好好使用他那副好皮囊,让你喜欢他嫁给他。再以婚约为契,将我拉拢。”
“他并未瞒我,他娘是陆商的姐姐,但不幸……”林白玉一愣,先前听他顺嘴提过,她并未多想,竟到眼下才反应过来,“他原是太子遗孤。”难怪来淮河时,她提到陆、方两家的纠葛时,对方兴致不高。
“陆氏隐藏其身份将他好好养育,可谓一片狼子野心。你不要被人利用,掺和其中却浑然不觉。”
“陆景玦不会的。”她答的没有片刻犹疑。就连林白玉自己都惊诧,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她这么肯定。
凉阁内再次陷入沉默,萧煜叹气,无奈道:“你和你阿娘很像。”
“脸很像?”
萧煜摇头,“当初我阿姐,你的阿娘便是被你阿爹迷得神魂颠倒,不辨是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嫁他。”说罢又是阵叹气,当年他不解爹为何会气的坐立难安,将那林诘揍的鼻青脸肿后轰出去。他只觉着,阿姐喜欢,就由她去吧。如今风水轮流转,落到他身上,比起揍,他恨不得立马砍了那个无法安稳护着她的臭小子。
她叹气,“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都私奔了,还不是吗?”
“什么?”林白玉震惊的目瞪口呆,“私,私奔?!谁说我和他私奔了?”
“姓陆的都这么说。若非你在意,怎我方才说了他几句,你便急匆匆赶来将我支开?”
林白玉还沉浸在两人的私奔中。怎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已到私奔这个境地?她震惊得不知该言何物。
瞧她神情不对,萧煜瞬间拧眉,“他敢始乱终弃?!”说罢,便拿起佩剑,“我去砍了他。”
林白玉瞬间满脸通红的拦着他,“舅舅说什么呢,你误会了……”
“当真?”
“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要再谈他了。”林白玉焦躁不已,“比起这个,舅舅怎会认识周褚乌?”
萧煜叹气,放下剑,“他曾是我萧氏门客。”
林白玉惊诧,她努力回忆往日,但连家人的面容都开始模糊,更何况这号人物。他不断去不同家族做门客,到底有何种目的?“舅舅,可否借几个得力人手与我。”
“你觉得周褚乌有问题?”
林白玉点头。
萧煜无奈答允,心想,你既怀疑周褚乌为何就不能分点心思去怀疑那姓陆的小子?
“那……为何宫娥们,要唤你为郡主?真的郡主呢?”
“这个嘛,说来话长。”林白玉眼神躲闪,她打量着面露疑惑的舅舅,他大抵还不知晓一切,能瞒一日是一日吧,“总而言之,便是我和她换了身份……各自去做想做的事去了。”
她的一举一动落入萧煜眼中,毫不费力便察觉蹊跷,他最后只道:“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