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皇嫂，你要为我做主啊！”赵荣华一路跌跌撞撞跑进慈宁宫，众目睽睽之下扑进太后怀里。
赵荣华的母亲孝贤皇后老蚌含珠，三十五岁才生下她，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父亲仁宗皇帝虽对她疼爱有加，但照顾一个女婴到底不方便，是以，赵荣华更多的时候都是被当时的太子妃、如今的太后抚养。
赵荣华对太后的感情，更多的是对母亲的孺慕之情。
如今的赵荣华发髻散乱、妆容斑驳，哪还有长公主的端庄大气。
太后皱着眉将她推远了些：“又怎么了？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
赵荣华微微起身，就这么侧身坐在太后身边，一边以帕拭泪一边说：“皇嫂，我要跟沈泊舟和离！求皇嫂下旨！再求皇上收了他的爵位……”
“荒唐！”太后一巴掌重重拍在扶手上，打断了赵荣华的话，“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是你说和离就能和离的？”
赵荣华被太后吓了一大跳，顿时止住了哭泣，委屈的说：“皇嫂，那沈泊舟居然敢背着我在外面养外室，还让外室有了孩子，这让皇妹的脸往哪里搁啊，这让皇室的脸往哪里搁啊？”
太后瞥了赵荣华一眼，眼神中深藏着一丝不耐烦和厌恶：“沈泊舟如今三十有五膝下无子，纳妾不是很正常吗？男子本就三妻四妾，他独宠了你十五年，这还不够吗？”
赵荣华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待自己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的皇嫂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我贵为公主！他沈泊舟算什么东西？”
“再不算东西，那也是你自己挑的夫婿！别说你是公主，就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不也得忍受皇帝的三宫六院吗？”太后强忍着心中不耐道，“还有，你整天咋咋呼呼又像个什么公主的样子？你进来这么久又可曾给皇后行礼？”
赵荣华这才注意到皇后正端坐在下首，见她看过来，微笑着向她微微点头致意。
赵荣华咬了咬下唇，自知失礼，连忙下榻走到皇后跟前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端庄大气，仍然笑着：“姑姑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
赵荣华没有多说，只是退到一旁站着，也不敢再去跟太后同坐一塌，但还是委屈的看向太后，指望太后能为她讨一个公道。
“荣华……”太后捏了捏眉心，语气是三分失望三分疲惫三分无奈还夹杂着一分厌恶，“你已三十，女儿舒雅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能不能不要再每天沉溺于情情爱爱。你看皇后甚至比你小一岁，如今都能治理好整个后宫，再看看你，你一天到晚又都在干些什么！”
皇后善解人意的说：“儿臣也全靠母后的指点，才能勉强管理这偌大后宫。”
太后挥了挥手：“罢罢罢，既然那沈泊舟已经养了外室，你便接入府里好生安置，说到底不过是个妾室，生下的孩子你若喜欢就养在自己膝下，若不喜欢，那便打发得远远的，碍不着你什么事，至于和离什么的，休要再提！”
赵荣华狠狠地说：“我已经将那女子打了胎，扔出京城了！”
“放肆！”太后厉声道。
殿内瞬间齐齐下跪，“太后娘娘恕罪！”
赵荣华不知所措的看向太后，结结巴巴的说：“皇……皇嫂，我……”
太后眼里满是失望：“沈泊舟此次南下治水，遍历江南各府，共征得银两五十万两，已悉数上缴国库。你可知，这对已经打了十年仗国库空闲的朝廷是多大的贡献？他现在已经是皇帝的肱股之臣，加官进爵那是早晚的事。你呢？你贵为公主，享万民俸禄，你又做了什么呢？跟外室争风吃醋，一天到晚喊打喊杀。
赵荣华，你太让哀家失望了。”
赵荣华反驳道：“他差事办的好本就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可他明明答应过皇兄要一辈子宠我护我，绝不会……”
太后再次高声打断她的话：“你皇兄如今在庆陵，你要是那么想他就自己去陪他吧！”
赵荣华摇摇头，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说完便捂着脸跑出了慈宁宫。
太后见她消失在眼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争气，这些年到底是在太惯着她了。”
皇后这才起身回坐，安慰道：“姑姑她自小就备受宠爱，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
太后冷哼一声：“若不是先帝临终前再三叮嘱要好好照顾他这唯一的嫡亲妹子，我早就将她撵出去了。”
皇后道：“其实既然姑姑与那宣平侯已经情感破裂，那不如就顺了她的意，和离了吧，免得继续在一起也只会生出怨偶。”
太后闭上眼：“若换作平时，她想和离也就和离了罢，偏偏这次沈泊舟为皇帝办了一件大事，此时若是……”
皇后继续道：“其实最近朝上除了宣平侯还有一件事，威武大将军顾长风不日便班师回朝，这次顾将军大败胡人，收复大片失地，皇上属意为他赐婚……”
太后两眼睁开，看向皇后。
皇后笑了笑：“任凭京中世家贵女众多，可再尊贵，谁能尊贵过公主去，况且我朝有明令，驸马无召不得任实职，可是如今宫里竟无一位适龄的公主。”皇后说到此处摇了摇头。
又道：“也不是不能在宗室女中挑一位封为公主，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公主啊！可如今偏偏有这么一位公主，她是仁宗皇帝最喜爱的小女儿，是先帝最宠爱的妹妹，更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怕是整个大宋也找不出比她更尊贵的公主了。如此一来，既能全了姑姑想要与宣平侯和离的心，也能为皇帝分忧。”
太后沉思片刻：“可她毕竟……不仅与他人成婚十五载，还有一个女儿。”
皇后微微笑：“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太后神情依然松动：“那年岁上……”
皇后笑道：“姑姑比这顾将军大三岁，巧了不是，女大三抱金砖。”
太后忍不住拍了扶手，大喊一声：“好！”
奉先殿是皇宫中供奉皇帝祖先神位的殿堂，一般除了祭祀这样的重大节日，极少有人前来，而此时此刻，殿内正跪着一人面对众多牌位。
不是别人，正是长宁长公主赵荣华。
她神情有些呆滞的看着最新的几张牌位，她的父皇仁宗皇帝、母后孝贤皇后、哥哥哲宗皇帝。
这世上与她最亲近也是最疼爱她的三人。
想她赵荣华刚一出生，就取名荣华，封号长宁，仁宗皇帝是当真希望他的这个小女儿能够一世长宁、荣华一生。
而她的前半生也确实如此，前十年父亲宠，后二十年哥哥宠。
她也因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嚣张跋扈、肆意张扬了整整三十年。
如今哥哥不在，侄儿登基，她却妄想还能再续恩宠，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赵荣华闭上了眼。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赵荣华心中突然燃起一股希望，她欣喜地转过头，一声“皇……”就这么卡在了嗓子里。
来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身打扮尊贵无比，举手投足间更是端庄大气。
“舒雅……你怎么来了。”来的不是太后，而是赵荣华的独女沈舒雅。
沈舒雅比当今皇后的亲女儿惠安公主大一岁，自小便被选作公主伴读，与公主同住，一年到头，跟赵荣华这个生母相见的次数寥寥无几。
沈舒雅才十四岁的脸上看不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反而透露出一股与她年纪不符的成熟稳重。
“听说母亲进宫了，我来看看母亲。”
赵荣华有些颓然的坐在地上，“太后是当真不管我了。”她当时无比期待是太后过来哄她，就像小时候她跟侄儿皇帝闹别扭了，都是太后亲自前来哄她。
沈舒雅叹了口气，上前轻轻环抱住赵荣华：“没关系，女儿来了。”
赵荣华闻言鼻子一酸，因着是跪坐在地的缘故，她的头刚刚挨着女儿的腹部。
赵荣华抽抽搭搭的说：“我要同你父亲和离。他养了外室，还让外室有了孩子。”
“嗯，我知道。”
“你父亲以前很爱我的，会亲手给我做小水车、会为我梳妆描眉、会排队两个时辰为我买梅花糕、会因为我不喜紫色便再也没穿过紫色的衣服……”
“嗯，我知道。”
“以前别人都说我嚣张跋扈，可你父亲偏偏夸我是率真可爱。他的手下还有你祖母偷偷给他塞女人，都被他赶出来了，他说他这一生只爱我一人，身边只有我一人足够……”
“嗯，我知道。”
“我怀你时难产，他便扬言再也不让我受生育之苦，即使世人嘲笑他，他也从因此对我红过脸……”
“十五载的相濡以沫，十五载的恩爱不疑……”赵荣华早已经泣不成声，“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不爱我了呢？”
沈舒雅一手轻轻拍着赵荣华的背，一手帮她梳理散乱的发髻。
“因为真心易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