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公主府并不是专门为赵荣华打造的府邸,它曾是前朝一位附庸风雅的大官邀请许多园林名匠共同打造的炫技之作,建筑风格雅致,布景巧妙,集江南园林之长。若不是这位大官的后人家道中落,现在也落不到赵荣华手中,成为她的府邸。
园中有一方水榭,水榭四面环水,只有一座精致的白玉石拱桥与岸边相连,岸边种满了红枫和银杏,此时正值深秋,火红的枫叶与黄橙橙的银杏叶倒影在水中,景天一色,相得益彰。
赵荣华此刻就倚在水榭外围的观景栏杆上,手持鱼食,逗弄着湖里的锦鲤。
“殿下,宋嬷嬷到了。”翠芝迈着小碎步前来禀报,见到湖中胖乎乎的锦鲤争先恐后抢夺赵荣华洒下的鱼食,也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殿下你瞧这锦鲤都这么胖了,还这么贪食,也不怕撑坏了肚子。”
赵荣华将手里剩下的鱼食递给翠芝,望着湖里的锦鲤,眼神渐冷:“不知深浅的东西,贪得无厌终会自取灭亡。”
赵荣华在水榭里接待了宋嬷嬷,宋嬷嬷年事已高,再加上年轻时一直在伺候人,身子骨不是很好,不过深秋已经穿上了厚厚的锦袄,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向赵荣华行礼。
“嬷嬷,都说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赵荣华心疼地将宋嬷嬷搀扶起来。
“不可。”宋嬷嬷摇了摇头,“礼不可废。若是传扬出去,世人不会夸殿下宽人待己,只会觉得殿下教导无方,纵容下人以下犯上,没个主仆样。有损殿下的名声。”
赵荣华将宋嬷嬷扶到椅子上坐好,自己这才施施然在对面坐下。笑着问道:“那宋嬷嬷觉得我在宁城的名声如何?”
宋嬷嬷欣慰地笑了起来,连脸上的褶子都舒缓了不少:“殿下自然是这世上顶顶好的殿下,宁城谁人不夸殿下是全大盛最包容体恤的城主。”
赵荣华听完也笑了,她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嬷嬷应该很久没出府了吧?”
宋嬷嬷点点头:“奴婢只有十几年前刚到宁城那两年还会出去走走,最远还去过宁城郊外的玄方寺,听说那个寺庙特别灵验,奴婢还为殿下求了平安符。只是后来身体实在不好,每次出门丫鬟仆人都得忙活半天,一路上还要对奴婢的身体状况胆战心惊。唉,奴婢也是伺候人过来的,见不得这个,索性便不出门了。”
宋嬷嬷说完又怕赵荣华担心自己,补充道:“这公主府景色宜人,四季流转也是美轮美奂,即便在府里也不乏味的。”
赵荣华点点头,对于公主府的评价很是赞同,京城的公主府比宁城的公主府更加威严霸气,建筑也更加庄重奢华,不过宁城的公主府也别有一番风味。
赵荣华已经打定主意,每年都来小住一段时间,若是跟那个便宜夫君顾长风处不来,干脆直接搬来宁城算了。天高皇帝远,远离京城那些糟心窝子事。
然而赵荣华随即话风一转:“那嬷嬷知道刘安在宁城借着公主府的名头大行敛财、加收赋税、公然行违法之事吗?”
宋嬷嬷一听脸色大变,慌忙从椅子上滑落,颤巍巍跪下来,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确实不知,奴婢与刘长史素不往来,只有逢年过节时他会来公主府问安,奴婢这些年待在公主府,不知不觉间竟成了瞎子聋子,实在是愧对殿下对我的大恩大德。”
赵荣华微笑着注视着宋嬷嬷半晌,见宋嬷嬷神情不似作假,这才招了招手,翠芝连忙上前将宋嬷嬷扶起来坐到椅子上。
赵荣华亲自给宋嬷嬷斟了一杯茶,道:“我自是信任嬷嬷的,不仅是我,就连母后也是嬷嬷看着长大的,我从不怀疑嬷嬷对我的一片忠心。我送嬷嬷来宁城,本就是让嬷嬷颐养天年的,嬷嬷对外界知之甚少也是自然。”
宋嬷嬷诚惶诚恐接过茶盏,道:“是奴婢辜负了孝景皇后和殿下的恩德,这么久以来奴婢竟没发现刘安的狼子野心。”
“嬷嬷不必如此内疚。”赵荣华笑了,云淡风轻地说,“那刘安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是打定主意要瞒着嬷嬷的。”
赵荣华说完,眼神扫过静候在水榭外的丫鬟小厮,淡淡开口:“只是不知道这公主府到底有多少是刘安安插的人……”
宋嬷嬷摩挲着茶盏,思索着开口:“无妨,公主府的丫鬟小厮们大不了重新换一波就是,只是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容易打草惊蛇。殿下有护卫在身,他们伤不了殿下,殿下目前最要紧的是安抚民心,收买人心。”
赵荣华听完绽出一个笑:“不愧是跟在母后身边的老人,一下子就点出了问题所在,可现在我初到宁城,人生地不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嬷嬷指教一二。”
宋嬷嬷笑了,紧绷着的状态也松懈了下来,“殿下谬赞了,奴婢只是个伺候人的,哪里谈得上指教二字,不过奴婢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这天下熙熙攘攘,要么为名要么为利,贪心的更是要名利双收。”
赵荣华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椅背。
“这宁城说白了无非就三方势力,参军、知府、还有商会,殿下只需要拿下参军,有兵马在身,其他一切都水到渠成,殿下自然是比那贼子刘安更能给知府和商会提供利益的。”
赵荣华拧眉:“只是不知道这参军该如何突破呢……”
赵荣华这辈子都没跟这些五大三粗的武官将士打过交道,也就被圣上赐婚硬塞给了一个大将军,但最终连面都没见上一次。
宋嬷嬷循循善诱:“现在这世道,但凡家里光景还过得去,有哪个父母舍得让自己儿子参军呢?又苦又累,不然哪有兵役一说,若是想要建功立业的也都奔赴边疆了。还在城里驻军当兵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所图无非是吃饱穿暖再有饷银寄回家。”
赵荣华听完一笑,确实很简单,无非就是钱的问题,而赵荣华最不缺的就是钱,要她一人养数十万的兵马确实困难,可一城的普通驻军不过千人,这钱她还是掏得起的。
“多谢嬷嬷指教。”赵荣华是真心感谢宋嬷嬷的,她很难说清此刻的心情,仿佛重回少年时的讲堂,与太傅谈学论道一般。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清爽的感觉,像是被清冽的泉水冲刷过,当真是畅快。
宋嬷嬷似乎也若有所感的感叹道:“殿下自小就聪明伶俐,就连太傅都说,若殿下是男子,定不输先皇……”
说到此处宋嬷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闭上了嘴。
赵荣华反而好奇起来,在她的印象中太傅对她一直苛刻严厉,少有和颜悦色,他竟会这般评价自己吗?待赵荣华想要继续追问下去,但看见宋嬷嬷的身体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连忙招手让候在外面的丫鬟扶宋嬷嬷回去。
这话终究没有问出口。
既然已经知道了该如何破局,赵荣华打定主意先去城门转一转。
虽然已经决定从参军处突破,但赵荣华可是城主,哪有城主纡尊降贵亲自给参军上门的道理,自然在公主府等着参军的拜见。
用过午膳再小憩一番后,赵荣华换上了一身劲装,骑着小红带着阿大十九两人直奔城门而去。
城门校尉许陵刚接班就被一行骑马的人所吸引。
领头的是一名女子,大约二十多岁,身着一身红色劲装,头发高高扎起束成马尾,容貌娇艳。她身后跟着两名随从,身材皆是高挑精瘦,腰间都挂着一柄宝剑,两人太阳穴凹陷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专修内功的练家子。
他一眼就认出这行人是昨日进城的,无他,女子所骑的火云驹实在亮眼,即便在宁城这种交通便利商业发达的地方,也极少见到品相这般好的杂交汗血马。
这让许陵这个爱马人士羡慕不已。
“吁——”领头的女子在许陵面前停了下来,女子利落地翻身下马,伸出手在呆滞的许陵眼前晃了晃:“你就是校尉许陵?这呆呆的模样莫不是傻子吧。”
“大胆!”一旁的守城官兵见到赵荣华如此大胆的举动,立马将手里的长枪对准了赵荣华。于此同时,赵荣华身旁的阿大十九也立刻抽出了佩剑。
赵荣华脸上丝毫不慌,她收回手,两只手臂交叠在身后,只笑盈盈地看着许陵。
许陵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官兵立刻收回了长枪,许陵对着赵荣华抱拳道:“不知道阁下是哪位贵人?”
赵荣华挑眉,哦?当真是好眼力,难怪人人都说城门的校尉最是鬼精。
许陵心里此刻也七上八下,他并没有摸清女子的来历,但他想该女子能够驾驭火云驹,身边又有如此高手相护,而且又是从京城的方向来的,此人必定出身权贵,又听交班的官兵说刘长史昨天夜里急急忙忙赶回来,像是有要事发生。
许陵心里渐渐浮起一个猜测。
而几乎瞬间,阿大的话就验证了许陵心中的猜测。
“还不快见过长宁长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