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两人之间仍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但经历过C7区的生死考验后，这对搭档至少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会在午休时分聚在一起用餐，谨慎地交换着与之相关的情报。

有时是医疗中心的食堂。例如昨天。

白予简端着餐盘穿过嘈杂的食堂，在角落的餐桌前停下脚步。

已经坐下的江恪正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折磨着盘子里那块灰白色的合成蛋白，把它戳得可谓千疮百孔。

“这几天的训练数据被调取查阅了。”白予简落座时低声说道，动作自然地整理着餐具。

江恪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怎么？他们终于发现你那个'B级'精神屏障强得过分了？”

“调取的是你的体能数据。”叉子与餐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有心率、肌肉反应、神经传导……大致是觉得，这些项目都稳定得不像C级水准。”

随着江恪往后一靠，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那些人连这个都要管？会不会太宽了？”

白予简抬眸扫过对方身后的监控摄像头：“他们关心的从来不是异常本身，而是异常是否可控。”

江恪顺着他的视线余光一瞥，随即夸张地皱起鼻子，用叉子戳了戳餐盘里那块灰褐色的合成肉排：“喂，今天的‘特供牛排’比上周还离谱，后勤部该不会把训练场的靶子回收再利用了吧？”

“至少比营养剂强。”白予简配合地叹了口气，动作优雅地切开自己盘中同样的肉排。

“哈！这倒是。”江恪故意把叉子敲得叮当作响，引来周围几桌人的侧目，“记得上个月那管荧光绿营养剂吗？喝完整整三天，我半夜起床都不用开灯。”

他的声音在食堂里格外洪亮，几个低阶向导忍不住笑出声。

江恪见状更来劲了，举起那块被戳得千疮百孔的肉排，对着灯光端详：“你们说，这玩意儿在后勤部的分类里到底算食物还是建筑材料？”

隔壁桌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向导没忍住接话解释道：“上周值班时我看到运输清单，好像是从废土三区运来的蛋白质重组物。”

“废土三区？”江恪夸张地瞪大眼睛，转向白予简，“喂，搭档，你说这玩意儿该不会还没过半衰期吧？”

白予简继续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食物，银灰色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根据最新检测报告，这批合成蛋白的辐射值在安全标准内。”

“哈！‘安全标准’。”

江恪将手中的叉子转了个漂亮的弧光：“就像昨天那三个‘符合安全标准’的训练舱？”

“训练舱爆炸是因为某位C级能力者把能量输出调到了设计值的300%。”白予简终于抬头，浅灰色双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这叫压力测试。”一边理直气壮地说着，江恪一边伸长手臂，叉起对方盘中一块切好的肉排，放入口中，随即皱眉吐了出来，“呸！这玩意儿连爆炸的训练舱都不如。”

“训练舱或许并不喜欢你的赞美。”

隔壁桌顿时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

其中一位扎马尾的女向导捂着嘴对同伴低语：“他们俩斗嘴可比食堂放的娱乐节目有意思多了。”

之后两人继续用餐，偶尔进行些无关紧要的闲聊。白予简时不时应和两句，江恪则故意把餐盘弄得叮当作响，活脱脱一个吊儿郎当的C级刺头。完美维持着普通低阶搭档的表象。

就在收拾餐盘准备离开时，江恪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在桌面上轻叩。节奏看似随意，实则是他们在回塔前约定的暗号之一：

档案室，明晚，十一点。

白予简神色如常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银灰色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眼底闪过的了然。

但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有时则是能力者测试中心。例如今天

这里比医疗中心食堂热闹许多。除了本身在此训练的能力者们，由于距离特殊协同训练区很近，刚结束上午训练的高阶组合们也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最新消息。

白予简端着餐盘，习惯性地走向最角落的位置。

江恪则跟在身后，故意拖沓着脚步。金属餐盘在他手里晃得叮当作响。

“喂，听说周临教官在C7区被黏液糊了一脸？”他突然大声提问，同时一屁股坐在，“据说那玩意儿把他的战术目镜都糊住了？”

周围几桌的A级组合纷纷侧目。

对此，白予简轻轻叹了口气，用恰到好处的音量劝道：“专心吃饭。”

然后对着这些比他们等级都高的能力者与向导们，很是歉意地点头示意。

江恪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故意加重脚步，作战靴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金属餐盘在他指尖危险地晃动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一屁股坐在自己搭档对面的座位上，同时将餐盘砸在桌面上：“听说周临那家伙在C7区被黏液糊了满脸？连战术目镜都报废了？”

周围几桌正在用餐的高阶组合齐刷刷转过头。有人露出嫌恶的表情，也有人忍不住偷笑。

对此，白予简轻轻放下餐具，浅灰色的睫毛低垂，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表情：“江恪，专心吃饭。”

然后转向那些投来不满目光的高阶成员，微微颔首致意。这个动作既表达了歉意，又不会显得过于谦卑。反正对于在这些人看来，自己这个B级向导，对C级的能力者搭档管教不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食堂的嘈杂声渐渐恢复如常，但白予简敏锐地注意到不远处那桌的异常。他们看似随意地低头用餐，实则其中一人指尖微动，构筑起淡蓝色的精神屏障。

这种程度的屏蔽对普通B级向导或许有效，但在白予简眼中，就像隔着一层薄纱般透明。

“楚云骁的情况其实比报告上写的更糟。”有位女能力者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医疗组扫描显示，他的精神图景被腐蚀了近三分之一。”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最诡异的是，那些黏液……不像是在破坏，反倒像是在重构神经通路。就像……”手指在杯沿画了个螺旋，“就像某种生物在重新编程他的大脑。”

坐在她对面的男性向导闻言放下餐具，金属与瓷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就解释得通了。”他皱眉道，“难怪沈昭执意留在前线。他们可是绑定搭档，按常理应该寸步不离才对。”

“除非是在找……”

第三个人刚开口，塔的广播突然响起：

【通告。季阳、林雨组合仍在执行前线清扫任务，预计延期归队。重复，季阳、林雨组合……】

同桌的两对搭档同时陷入沉默。

男性向导突然冷笑：“‘清扫任务’？我看是‘回收任务’吧。”

另一位向导则压低声音：“我听说林雨的监测平板在任务中损毁后，季阳就进入了狂暴状态。他们不得不调用三对S级搭档才控制住局面。”

“这不正常。”女能力者摇头，“就算是最不稳定的能力者暴走，也不至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而说道，“你们看今早传回的作战报告了吗？C7区的黏液样本检测出与季阳基因序列高度吻合的片段。”

身旁的男性能力者猛地按住她的手：“慎言！你忘了上周被带走问话的人了吗？”

“但是——”女能力者刚开口，突然警觉地抬头。

只见那对B/C搭档已经用完餐，正一前一后从他们桌边经过。

江恪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白予简则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银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望向前方，仿佛对周围的对话毫无察觉。

他们立即噤声，目光追随着两人的背影。直到白予简和江恪走到食堂另一端的餐具回收处，这才重新压低声音交谈起来。

没人注意到，当有一缕几乎透明的银蓝色光丝，已无声地渗入了桌角的金属接缝处。

在餐具回收台前，江恪故意将餐盘摔得哐当作响，引来周围人的侧目。夸张的举动完美掩盖了白予简指尖微微泛起的蓝光。

他正在接收那缕精神触须传回的信息：

“莫云衡首席亲自接手……”

“……黏液样本被紧急送往……”

断断续续的对话通过精神链接传来。

白予简面色如常地将餐具放入回收槽，银灰色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眼中闪过的深思。收回手前，指尖在金属杯壁上轻轻敲击数下。

清脆的声响淹没在食堂的嘈杂中，却清晰地传入不远处斜倚在墙边、状似无聊地摆弄着终端的黑发能力者耳中。虽然视线依然停留在终端上，但嘴角已经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他随手将终端揣进口袋，转身时作战服下摆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今晚十一点，档案区。

算是迟到的回应。

无声的约定在两人之间流转，就像这些天在训练中无数次心照不宣的配合一样自然。

白予简走出食堂大门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穿过走廊的玻璃窗。身影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微微一顿，随即融入来来往往的制服人群中。而在精神图景深处，那些来自高阶向导的对话碎片正在被仔细拼凑、分析。

关于楚云骁的异常，关于沈昭的缺席，关于林雨与季阳的身份，以及那些正在重构神经通路的诡异黏液……

这一切，都将在今晚的档案室里找到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