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本来靠坐在床头阖眼休息,睁眼看到他的瞬间,脸上满是恐惧,整个身子又往后面靠了靠。
她扭头望了眼另外一位病人,好在那人像是睡着。文乔小声问男人:“怎么又来了?”
男人笑得瘆人:“幸亏我上午又去找了你一次,不然还不知道你住院。”
听他说又去找过自己,文乔更紧张了:“什么意思?”
男人又低了低头说,脸侧的肌肉崩的紧紧的:“住院的话,该是有钱的吧,把钱给我。”
文乔瞥了眼门外的方向,说:“没钱了,都交押金了。”
不理会她这个说词,男人开始在她橱柜翻找起来,嘴里振振有词:“那我去给你办出院,退了押金给我。”
文乔胳膊肘紧紧压了压枕头,身份证和住院证明都被她压在枕头底下。
寻找无果后,男人干脆不找了,他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口,冷笑道:“我刚瞧见那孩子去打饭了,我在这等她。”
“你这是做什么?”一听他偷偷见过艾野,文乔急了,两眼不停往外瞅着,一双手用力往外推男人。
只是情绪激动了些,眩晕恶心的感觉又弥漫开来。
想着艾野确实该回来了,文乔不得已将揣在衣服里的钱袋拿了出来,从里面数了几百块递给男人。
男人接过钱,贪婪地瞅着那只钱袋。
文乔攥着钱袋的手背在后面,十分认真地说:“剩下的钱是孩子回邶市的路费,你如果一定要抢,大不了都别想好过了。”
男人怔了下,那一瞬间,文乔脸上的坚定和狠厉,十几年前出现过一次。
他便不敢再继续纠缠,压了压帽檐出了病房。文乔长长吐出一口气,扭过头时,正好和那位刚还在睡觉的病人四目相对。
两人都没有讲话,各自重新眯眼休息了。
男人不敢坐电梯,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与打饭回来的艾野撞了个满怀。男人看她一眼又伸手压了压帽檐,小跑着下楼了。
艾野凝着那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道拐角处。
提着饭回到病房的时候,文乔正靠在那里扭头看着窗外,瞧见艾野回来,笑道:“买了什么饭?”
“小白菜和粥,医生让吃清淡些。”
艾野将饭盒的盖子打开仰着放在桌上,又倒出袋子里的扁豆进去,递给了她一只勺子。
整个病房静悄悄的,冷白色的墙壁泛着惨白的光,除了文乔喝粥的细小声音外,便是监护仪器偶尔的“哔哔”声。
艾野睨了眼桌上被咬了很大一口的苹果,又拿出一个在那儿闷头削着,许是因为手巧,她削苹果很有一套。果皮与削皮刀沙沙的摩擦声中,薄如蝉翼的红色果皮长长一卷,从未间断。
她将新削的苹果递给文乔,端起饭盒去水房洗涮。
水池墙壁上有一面镜子,对着水房的门口,洗了一会儿后,艾野微微抬起头,瞧见和文乔同病房的那人正站在那儿。
艾野垂了垂眼皮,往边上靠了靠,让出一个位置。
那人走到艾野身边,小声同她说:“姑娘,刚才有个男人来找你姨了,拿走了些钱,那是谁呀?”
艾野攥着饭盒的手指蜷了蜷,很快抬头对她说:“亲戚,不碍事。”
“噢。”那人见没什么八卦可以听,才假装背着手去了厕所。
艾野无奈一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其实刚刚她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远远瞧见了男人和文乔在病房交涉的一幕。
不仅这次...
之前艾野在削苹果的时候仔细回忆了下,她认得男人那张脸,在她十岁的时候,遇到过一次。
那也是个晚上,艾野写完作业已经早早睡着了,朦胧中听到楼上有什么动静。她那时胆子小些,只敢爬到小窗户旁往楼梯那边看。
隔壁那家晚上有开着二楼楼梯夜灯的习惯,弱弱的灯光照到这边来,艾野便能看清些轮廓。
只见文乔推搡着那个男人从二楼房间出来,艾野缩在窗户边上,能看到男人不断指着文乔说着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艾野还看到,男人从文乔那夺走一些钱后,转身下了楼。下到一楼的时候,她听到那男人回头冲文乔说:“为了那孩子,自己家都不要了?”
后来艾野仔细揣摩过整件事和这句话的意思,想出来一个解释,那便是文乔为了收养她,和丈夫闹掰了,离了。
因为这个推断,艾野的心里一直觉得对文乔有愧,她觉得自己拆散了文乔原本的家庭。
所以她一直很懂事,从不会主动要吃的穿的和零用钱。
一直到今天她都以为,那男人只是多年前偶然来过那么一次,如今看来,他既然能精准地找到文乔的行踪,该是找过文乔好多次了。
想到文乔这些年的省吃俭用,挣得钱却被男人拿走一部分,艾野愤怒地捶了下洗手池。
果然,刚回到病房,文乔便和她念叨出院的事,艾野闷着头整理桌上的东西,同她说:“我刚又去交了些押金,咱们再住几天。”
文乔问她:“你哪里的钱?”
艾野安慰她道:“我拿了奖学金呢,而且平时也会做兼职,邶市的兼职给的多些。”
文乔有些自责地说:“我不能用你的钱。”
“文姨,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必须健健康康的,我在外面才安心。”说话间艾野又掰了根香蕉剥好递给她。
过了几天,文乔好的差不多了,艾野陪她在家里又住了一晚,准备天亮启程回邶市。
天还没亮,文乔就起来包起饺子,自她手里出来的饺子像弯月,整整齐齐立在竹帘上。
而那鼓鼓的饺子肚,又像枝头饱满的花骨朵。
饺子下锅的时候,艾野起来了。她懒洋洋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锅里煮的沸腾的饺子,同文乔说:“文姨,你得多休息,又这么早起来。”
“上车饺子下车面,你出门得吃饺子的。”文乔舀出一只饺子到碗里用筷子从中间夹开来,同她说:“尝尝熟了没有。”
艾野夹起来塞进嘴里,又说:“那是北方的风俗习惯啦,咱们这哪有这说法。”
“你这孩子,你现在去北方上学,不得按北方来嘛。”
生活上的道理,艾野说不过她,又夹起另一半饺子塞进嘴里。
同往常一样,文乔送她到小巷子口,许是住了一次院的缘故,艾野觉得文乔此次十分不舍她离开。
她安慰道:“文姨,我没多少天就放假了,到时候回来看你。”
“嗯,”文乔将手里套了好几层的袋子塞到她手里:“这是前两天剩的苹果,你拿着,我不吃。”
艾野拿她没办法,只得接过来塞进包里,同她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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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后,艾野除了整天追在叶小曼屁股后面,求她帮忙补习这几天落下的功课,便是同大家一起准备考试了。
叶小曼十分无语地睨她一眼:“大姐,成绩不好才需要补习,你专业课成绩那么好落下几天没关系的。”
艾野一边抄着她的课堂笔记,同她解释:“不能这么说,万一我错过了老师说的知识点,那不是亏大了。”
叶小曼往嘴里塞了口饼干,叹道:“真是服了你这种有天赋又努力的人,不给普通人留活路。”
“别说话了,吃这个。”艾野看她一眼,强塞给她一个刚从便利店买的紫菜饭团,无奈摇摇头。
“早说有吃的,害我塞了半天饼干,要噎死了。”
艾野将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别说话,快吃你的。”
抄完笔记,她又火急火燎地拽着背包出门了。
等她出现在陈雨工作室的时候,陈雨正打理着模特身上的样衣。见她进来,脸上满是惊讶:“考试准备好啦?不是和你说这几天不用来了嘛。”
艾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师,我不会影响考试的。”其实她今天会来,完全是因为陈雨今天约了周禾聊服装的事。
她想着,按之前的逻辑,翎烟应该也会一起来。
可是翎烟没来,周禾自己来的,她独自一人进来院里的时候,艾野往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
不仅如此,周禾被陈雨迎着往工作室走的途中,艾野远远拖在两人后面,趁她们不注意几步跑到院门口处,伸着脖子左右望了望胡同两边。
还真是没发现翎烟的影子,她缓缓吐了口气,蔫嗒嗒往回走。
临近暑期,天越来越热了,胡同里老槐树斑驳的影子落在灰瓦上晃着人眼,石板路被阳光烫的泛着白,连角落背阴处的喇叭花都蔫成了卷儿。
几只在房檐落脚的鸽子瞧见她这副模样,咕咕叫两声,扑腾着翅膀从头顶飞过,艾野抬眼望去,觉得它们带起的风都是暖烘烘的。
胡同的日子安静些,除了夏蝉无休止地嘶吼声,便是打磨刀具的小贩推着老式自行车,走街串巷的喊声:“磨剪子嘞,戗菜刀~”
声音能传的很远,他在树底下喊一声,像是整个胡同都能听到。
艾野悄无声息站在一边整理着手稿,听老师和周禾聊着下一轮的设计方案。从周禾的话口中,她猜测翎烟目前应该不在邶市。
那她去哪里了?周禾都没带在身边,一会儿有机会得和她问问呢。
聊完的时候已是傍晚,艾野对陈雨说:“陈老师,我去送送周小姐吧。”
“也好。”陈雨在庭院里与周禾道了别,回了工作室。
车停的不算很远,没多久便走到了车旁,艾野又在心里埋怨了句自己嘴笨,一路上都没想好怎么将疑问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