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会扭转人生的命数，二十一年后是如此，二十一年前亦是如此。
这一日，周公池的老头被困在了周公池，先知庙的明镜被困在了先知庙，行乐在后山扔下了一颗被他视为无用的枯果，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也有一人受到了血月的影响。
行乐想着去找林汉霄，却没想到只在青竹镇找到了萧复一家。
“他们一家都是好心人呐，我们这儿前阵子突然来了很多强盗，看镇上都是些老妇儿童，出手那叫一个狠。”带路的老者挽起自己的袖子给行乐看，“全是乌青啊，这事儿过去都好几个月了，到现在还没好呢！”
行乐一路任由老者畅谈，时不时回应几声已是极限。
“到了，前面转个弯，院最大的那个就是，还要我带你去敲门吗？”
行乐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老者点点头，离开时就嘀咕道：“真奇怪，这么大人了，居然见个老朋友还得偷偷摸摸的，真搞不懂......”
不管以哪副样貌，直面林汉霄一家似乎都不是最佳的主意，况且当面对自以为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林汉霄而言，行乐大约也装不出真的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你怎么会来这里？”
行乐被这有些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冷不防回头又被贴得极近的一张脸吓到。
“我应该见过你吧？”
行乐差点下意识想否定......面前的孩子看着十多岁的样子，才这般大小个子就和他差不多了，一张稚嫩的脸也显得格外违和。看看他身侧配的木刀，又看看他比自己还要结实的身材，行乐回头望了望牌匾，又想到了里头住着的人，轻声吐息道：“这才多久？也没到十年啊......”
那小孩子说道：“你来我们萧家是要找谁？”
萧？这里的主人姓萧？
行乐转身指着门上的贴纸道：“你们家是做这个的吗？”
“这个？这就是个门神，每家每户都会贴，你不知道吗？”小孩子走到门旁将其中一张撕下展示给行乐看，“就是这样的东西。”
而后他“啪”一下重新打在了门上，道：“这样就贴上去了，一年一换。”
“我知道你来干嘛了，你知道我们家是干什么的吧？我听说过，家里有难又处理不了的人就会来找我爹。”
“你爹真有这么大本事？”
“是啊，我爹虽然这几年才刚刚接触符纸的生意，但还从来没有在帮忙上失手过。你现在可能只是听说，真试过之后就知道我爹的厉害了。”小孩子用力推开大门，竟想直接领着行乐进屋，“我是我爹的大儿子，名叫萧游，你就随他们一起叫我萧游就可以了。”
他是萧游？是那个不想学好的小鬼头？
行乐心中咯噔一下。
早知他平日里就该有所防备，哪想到突然冒出来的萧游直接搭话，害他不小心就以真面目对上了。
现在要换脸也为时太晚，等屋里头的人出来，他们所有人都会将行乐的名字和他的真容联系起来了......
正这么想着，萧游就把“贵客”前来的消息散布出去了。
“爹！来活了！”
萧复来得很快，没能见到许久未见的林汉霄，行乐隐隐有些感到失落。
“爹，这位一直徘徊在我们家门口没敢进来，我想他一定是想找我们帮忙，就自作主张把他带进来了。”
萧复轻柔拍了他两下后脑勺，上前一步道：“您是遇到麻烦了吗？”
“麻烦？对......我......”
见他支支吾吾，萧复侧身伸出手道：“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去屋里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行乐点点头，就这么被萧复“请”进了屋内。
“家里的摆设都是竹子做的呀，不亏是青竹镇，这角角落落都映衬着名字，好雅致。”
萧复倒茶的手一顿，道：“其实也不是，青竹镇虽名字的确与嫩竹相关，但也不是家家户户都爱好竹居的，要说这样的装饰也就仅有我们这儿一家了。”
萧复的脸上洋溢着一丝骄傲的神情，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他此刻心情极好。
“你很爱这个家呢。”
“是啊，我们萧家祖上积德，这都是一位恩人留下的，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们。”
“恩人？也在这个镇上吗？”行乐放慢着语调说道，“是谁啊？”
萧复只是冲他笑了笑，道：“我们家这几年刚刚开始经营符纸的生意，也算是小有起色吧，除祟的大活不敢说，但是一些小问题，都是可以靠符纸来解决的。”
他伸出手，一旁的萧游便心领神会地将一沓黄色的符纸放在了他手中。
“这些，都是我一人，一笔一画，亲笔画上去的。只要将这符纸贴在相对应的地方，比如消灾祈福保平安，祈福顺遂防小鬼……这些除祟里的小事都可以做到。”
“除此之外的呢？比如家里有人撞邪……”
萧游闻言将外门关了起来，他的表情太过严肃，行乐差点以为是自己漏了陷，会被偷偷关起来杀人灭口。
萧复道：“那可能是需要另外的符纸了。”
萧游将柜子最下方的抽屉打开，从中又掏出了一个带锁的箱子，他取了钥匙开了锁，又从里头拿出一沓粗看大同小异的黄色符纸。
“方才那一些要说是除祟的话……其实祈福的意义更大一些，我手上的这些却是能实打实生啃硬家伙的。”萧复就捏在自己手里向行乐展示，似乎不太想让行乐伸手触碰，“不过这些都是恩人教我的，我离熟练上手还差一大截呢。”
行乐装作惊呼的样子道：“哎哟那可怎么办？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啊。”
萧复坐直了问道：“你是什么问题？”
“我最近有些咳嗽。”行乐装模作样咳了两声道，“这毛病已经快三月了还不见好，我怀疑自己是撞邪了。”
“咳嗽？那应该先去看大夫啊。”
“看过了，大夫说我没毛病。奇怪吧？不管我去看多少个大夫他们都是这么说的……‘查不出来’、‘健康得很’，我也想相信我真的没病，可是最近不行啊，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咳……咳……”
萧复同萧游对视了一眼，只是这两种眼神似乎带着不太一样的含义。
是纯粹担心和好奇的碰撞。
“爹，弟弟他也……”
“住口。”
“诶？什么弟弟？”行乐继续追问道，“你不是你们家唯一的孩子啊？”
“我不是，我还有个弟弟在……”萧游试探地看了萧复一眼才继续说道，“他和你其实有点不一样，某一天之后，他突然发了高烧，烧了足足九天才退下去……”
“那是不一样，他痊愈了，我还是老样子呢。”
“然后他就变了，变得……害怕打雷了。”
“害怕打雷？”
“这都是我们家的家事，小孩子不懂事，逮着人就喜欢絮叨一通。您多见谅。”萧复插嘴打断了他们，也就这样切断了两人的互相试探，“阿游，怎么可以对客人说这些？客人有自己烦恼的事，莫将我们的痛苦放到别人的身上。”
“知道了。”
萧复满意地点点头，从最开始的那沓符纸里筛选了几张塞进了行乐的手中。“我知道灵漾城里有几位不错的大夫，如果您不介意远行，可以试着去那里找找问题。路上也要带着我这些符纸，每天落脚时将它贴在门框边上，便能为您祈福健康。”
行乐不敢怠慢，当即双手接过道：“多谢多谢。”
当然，这也只是表面客气罢了。
走出竹居的行乐在确认没有人追上来后动手将符纸撕得粉碎。
“祈福健康？骗小鬼头呢？这些东西我这几年见得多了，这算什么？弄虚作假？”
符纸的碎片飘落满地，而行乐像是泄愤般又往上踩了几脚。
“萧家，林家……”他嘟囔着回头道，“鸠占鹊巢啊……”
直面后的当晚，行乐翻墙回到了竹居。
这么大的院子居然连个夜间巡视的人也没有，真不知道萧复到底知不知道如何打理……行乐有些不满地想到，压根都没意识到自己正莫名其妙地将他和林汉霄对比了起来。
他弯下腰鬼鬼祟祟在屋子间穿行，这儿的屋子外表大多长一样，要找到目标的那人并不是件简单事，而夜间的竹居又莫名透着一股凄凉感，这让身上单薄的行乐头一次感受到了在夜风中穿行的凉意。
其实，他特意来到这儿并不是想找萧游——他虽然对这位有些古怪的小鬼头有所防备，但终究还是没能觉得他能掀起多大的波浪。他此次想找的人是萧歌，确切来说，是那个突然变得害怕打雷，突然生出了缺陷的萧歌。
就好像精雕细琢十月的美玉最终雕刻成型，却在细心保存之后突然被天外来物撞了一下，在表面留下了一个明显的浅坑。
这肉眼可见的浅坑、这份本不应存在的“不完美”，就是行乐一直以来想追踪的东西。
“你在找什么？”
行乐又被吓了一跳，但有经验在先，他在回头之前赶紧将自己的脸替换成了陌生人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