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日清晨,内文学馆内檀香袅袅。裴世珩身着青衫,手持书卷,正为柔嘉公主及三位伴读娘子讲授经义。室外廊下,一众侍女静候差遣。绿筝天性活泼,不过两日便与崔卢二人的婢女熟络起来。
卢宦英自那日在徽言面前失态后,羞恼难当,至今不与徽言言语。今日课毕,裴世珩阅罢柔嘉呈上的文章,盛赞其用典精妙。公主谦逊,提及徽言相助她查阅典籍之功,引得裴世珩又对徽言一番称赞。卢宦英见状,气得绞紧了手中锦帕。
今日轮到徽言值夜。入夜时分,徽言正在暖阁准备就寝,忽得公主传召。她匆匆整装前往寝殿,见柔嘉已屏退左右,正坐在床榻边向她招手。烛影摇红,为锦帐镀上一层暖色。
“徽言,你快过来看。”柔嘉从枕下取出一叠宣纸,眼中闪着雀跃的光,“再过几日便是春狩了,不过眼下父皇龙体抱恙,倒是不好折腾。于是我向母后进言,在春狩日举办马球会,遍邀京中郎君娘子们赴宴。这些是我凭着记忆绘制的几家出众子弟,你到时侯且留心着。”
徽言双手微颤地接过画纸,只见纸上人物或执扇而立,或策马扬鞭,虽只寥寥数笔,却已神形兼备。
“公主的画技实在精湛。只是,公主竟为妾如此费心……”
“徽言,你我私下不必拘礼。”柔嘉执起她的手,“我说过,我是真心要助你。”
徽言心下感动,却又不免疑惑,“不知公主是如何说动皇后娘娘的?”
“我只说近来骑□□进,春狩日可以随父皇及兄长一道狩猎。母后惋惜,说今年春狩怕是不成,我便提出办场马球会。”柔嘉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后来又说,出嫁后再难见宫城景致。母后心软,这才应允。”
徽言握紧她的手,欲言又止。柔嘉反倒展颜一笑,“母后说,这是我的荣耀。只是我想到要离了父皇母后……”话音渐低,又忽而扬起脸来,“不说这些了,你看这位安平伯世子,去年秋狝时我见过,当真龙章凤姿。”
烛光下,柔嘉兴致勃勃地指点画中人物:礼部尚书家的翩翩公子,刘御史家的俊朗儿郎……
徽言望着公主神采飞扬的侧脸,心中既暖且涩。这位金枝玉叶竟将她随口胡诌的托辞如此放在心上。
“公主。”徽言轻抚画纸,“这些郎君门第太高,我……”
柔嘉蹙起秀眉,“母后常说,要选就选最好的。你这样的才貌,难道要配个庸碌之辈?”
这话如醍醐灌顶,倒让徽言耳根发热。
“公主谬赞了,我这般姿容,不过勉强入眼。”
“徽言。”柔嘉忽然正色,指尖在纸张上轻轻一叩,“你这是在质疑本宫的眼光?”
见她端坐如仪,言辞间竟用上了宫中的语气。徽言立即挺直腰背,双手交叠置于腹上,恭敬道:“妾不敢。”
下一瞬,柔嘉却展颜一笑,方才的威仪如春雪消融,“选拔伴读第一条便是‘姿仪端丽’,这可是写在宫规里的。”她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况且你博览群书,连那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子都讲得头头是道,这样的才女,满京城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徽言闻言,执袖掩住上扬的唇角,“原来公主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是要讨新的话本子?”
“哎呀!”柔嘉双颊顿时飞上红霞,连耳垂都染了颜色,“那《九娘子传》的册子都快被我翻散了。”她忽然握住徽言的手,眼睛亮晶晶的,“等你出宫那日,定要带些新的回来,千万小心别让那些侍卫……”
话未说完,烛芯突然“噼啪”一声爆响,惊得两人同时一颤,继而相视而笑。窗外的月光悄悄漫进来,为床榻上二人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柔的银边。
夜色渐深,暖阁内烛火已熄,唯余一缕月光透过纱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朦胧的清辉。徽言独自躺在床榻上,锦被半掩,却迟迟未能入睡。
柔嘉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那些世家郎君的画像,那些殷切的提议。与皇室来往的,皆是高门显贵,若能借此寻得良配,倒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至少,嫁入这样的人家,二叔便再难逼迫她下嫁柳知白,更不敢再扣着她的家产不放。
想到这里,徽言心中微动,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择婿……似乎并非不可行。可就在她思索之际,脑海中却蓦地浮现裴世珩的面容。他今日在课上含笑赞她的神情,那双桃花眼,仿佛含着若有似无的深意……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软枕里,暗暗懊恼自己胡思乱想。夜风轻拂,纱帐微动,困意终于渐渐袭来。朦胧间,她似乎又听见柔嘉的笑声,看见画纸上那些陌生郎君的面容,而最后定格的,却仍是那一袭青衫、执卷而立的修长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