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颜之月

繁体版 简体版
无颜之月 > 拿下宿傩,她做对了这几点 > 第45章 第 45 章

第45章 第 45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旅馆中

笼中电梯行动时每每发出牙酸的声音,路上暗红的地毯叫人疑心上面被扑了同色液体,灰色墙纸连绵重复,直到房间,门把系着旧绸缎。

浮舟在床上吃完了最后一顿塔巴斯科辣椒酱炒蛋,嫩滑的禽蛋,它的褶皱令人印象深刻,还有豆腐一样的口感,滴上一点颗粒感的橘红……

乘电梯经历一段楼中黑暗时,浮舟一个哆嗦,想象自己的脑袋在蛋壳里被刀叉打扰,最后用牙齿咀嚼。她的嘴巴咸咸的。

电梯落地时像叹息,声音足以驱逐其中的人,因此再后面响亮的叮当铜铃纯粹是画蛇添足。她把餐盘送到前台,侍应生羽翅张开,其尖端指向一片木盘,里面安静的绒布上,沉睡着蓝色方块。

浮舟将它拿起,去会客厅找钟。

她途经一片打开的窗户,无玻璃的窗棂上正飞走一只蝴蝶,研磨进夜色中。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晚,但浮舟也晚了。她与雪花同落,掉进白棉冰窟。

当她眨眼的时候,睫毛上的雪花抖落,进到眼睛里刺痛。不过等浮舟被从雪地里刨出来,她才想起来自己在这里无眼。

所谓的眨眼与眉毛,都是幻肢痛--

人到了冬天都是有些穷凶极恶的。她原身与身量俱长的麻布衣服未经修补,应该还有95新,所以被换成了酸酸腻腻的旧衣服。

几天后,浮舟在柴草垛边上抱着脚,听耳畔磨刀的声音,一边搓着手。

过了一会,她提议:“要不你还是把我卖了换点钱吧,就说我是你女儿。”

柔顺从容是一项美好的品格,浮舟循循善诱:“我知道你有个筐子,镇上有乐馆……”

农妇还算没饿急眼,她听取了浮舟的建议,但没听全。

--如今浮舟还没长成,身材玲珑可爱,皮肤柔软,被送到了花街。

果然抑郁是种富贵病。

被背在筐子里,天寒地冻的季节,身穿一件单衣的浮舟接受了贫穷疗法,只顾得上识趣鉴赏小民智慧。

这种危机四伏的处境里,她不再想七想八。

浮舟获得了散发着靡靡香气的新工服。与她而言是新,至于这衣服究竟曾属于谁,问出来则太失礼貌。这边的人身上各有各的芬芳,体温熏暖的居屋像百花的温房。

“那是当然的,我们这里是全镇最快乐的地方。”她的引导者似乎颇以为傲地这么说着。

那是当然的,浮舟也认可,谁能比他们开心呢?

青春靓丽的女孩如枝头豆蔻,浮舟被夸奖身上皮肤细如润油,因为在这里,天一黑,灯一暗,最派得上用场的还是手感。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觉受骗了。

两天后,浮舟像个小猪仔一样的突然长大了。没人能想象这个身量成熟的女孩两天前还只有十三,至少,她母亲是这么宣称的。当时,他们也相信。

现在浮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奚落,她这个年纪,还没入行就要饱受退休的质疑。

做艺伎游女是这样的,出身乡下,家里养不起的姑娘,经历一番磋磨,再得些病,早早的撒手人寰投胎去才是正道。怎么有人一大把年纪还想着入行呀!成何体统!

“总不会过两天竟然白了头发吧。是妖怪吗?”这些人纷纷议论着。

浮舟也并非不能理解买卖吃亏的痛心,掏钱掏到自己的钱袋里,得失了然入镜。

目盲之人不能习舞,一条好路就这样断送,如今也只有唱唱曲子弹弹琴,结果连弦都还没碰,就过了最佳学习的年纪。

因此得不到好的脸色,她十分理解。再说了,浮舟又看不见。

总之,养个累赘如此,这笔账算是坏掉了。但好在浮舟吃的不多,也不生病。生意兴隆时客人退下来的菜不吃白不吃。

于是,她也就囫囵凑合的在这里生存。直到,她像是开始被从雪地里挖出来一样,出现在贵人的视野里。

宿傩第一次见到浮舟的时候,发现她在落雪的庭院里吹雪花。

然后发现不是的,她的羸弱身体经不住这番雪夜风雅。

她只是在把汤里的油粘在雪上,丢掉,然后动筷泡饭吃。

他惊觉这个女人果然和想的一样,吃东西很讲究;然而眼看她不声不响吃着剩菜,又觉得倒也不怎么有骨气。

宿傩回想起有人曾经酒后说过的:结果……明年应当还苟活着吧。

讲的不就是眼前的比草木还要能活的人么。

那个时候娇气又顶真的女人,在平安京的豪宅里大倒苦水的时候,知道自己将会把自己骂一顿吗?

初秋,桂香的时节,宿傩来到这座城镇。

遍寻记忆,探不到有关浮舟的踪迹。那些循环又清晰的梦境还揭示了更久之后的事情,不过他既然来这里,为的就是找寻浮舟。

未有收获之后,他就在这个还算平和的地方住下。

倘若在这里找寻不到浮舟,虽然称不上有多失望,也算虚度此行。

镇上目盲的乐师屈指可数,比邻的城镇亦如此,不过有好事者似乎以为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宿傩也就没说他欲找的是一名天生无眼的姑娘。

隆冬盛雪时,这桩怪谈正如几乎绝迹的飞鸟,迢递至耳,差点就被漏掉。

与印象中相同,这里民风淳朴,几月过去,少有人觉得他怪异,倒是和京都那边的嘴脸不一样。

加上宿傩顺手处理了几桩诅咒,他又身形魁梧,实力过人,一来二去就有了不错的声望。于是冬日,某场宴会中,艺伎与游女在屋中嬉戏,热气化烟缕缕逸散到外面飘雪的空气中。

拨弦的乐曲间隙,宿傩听见游女倒在客人身上,讲述的一则近日怪事……以劝慰常有的生不逢时之悲苦。

宿傩见酒过三巡,主人就先开始想七想八,觉得这些一事无成的人实在是还没到那种地步。赶快差不多的活着差不多的死,也就完了。

不过那女人讲述的“三日而衰老”的怪谈,还有“身体细瘦、无目不见”的诡异面貌,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他追问了,酒力之下的游女直说:“嗐,大人有所不知,她前两天才来我们这儿,根本是个山里的人,之前恐怕连像样的琴音也没听过。”

说完她自悔失言,红着脸低头躲进了调情的男人怀里。

宿傩用右侧异面上的一双眼瞅了她,心里想着浮舟,记忆与传闻遥遥相照。

如果这野人是浮舟,那她还真是越来越落魄,从前何曾在旁人嘴里这般卑贱。

心里想着冷嘲热讽的内容,但不打算说出来。他低头整理襟袖,在一片热闹的欢笑摇乱中独独站起身,推开门,踏进雪光映月的庭院。

宿傩找见浮舟的时候,浮舟正缩在笑语隔绝的繁华侧边,短发上还沾着大如梨花的雪片。

她咀嚼的姿态也十分风雅,小幅度拨动腮帮,固定的次数后,吞下。耳后的发丝时而垂下,她不急不慢,抬手再度梳至耳后。

浮舟的面庞无一物遮掩,似月下承露的瓷盘,比庭中雪堆更映清辉。

宿傩无声地在另一侧端详她光滑凹陷的眼窝,刚才心里的讥诮全都抛去九霄云外了,他现在想的是:如果浮舟有眼,定然会如光华耀目的蚌中珠。

他遂脱下外褂,往沧海遗珠走去。

*

浮舟判定这是自己命最苦的一次,虽则吃的是精米不是粗糠野草,但二手菜此词一出…实在是听起来就脏脏的。

真不知此身能否活到春天。

如此只好食之无味--要是有味道,她就得吐了。机械的咀嚼中,浮舟也隐隐感受到许久未逢的平静。

也许命苦就是维系她和【活】之间的纽带,唯有如此她才感到活着。雪飘到头发上,钻进脑袋,融化进冷掉的饭里,增加了她灵魂的重量。

不然就实在找不到缘由呀。

她低头,不让虚拟的幻想眼泪当着月亮掉下。

此时,忽然一片温暖的外套罩在她头上,上面除了酒气,还有……两面宿傩的熏香。

他来了吗?真是……好突然哦。

浮舟把右手上的木筷夹在碗间压在左手食指下,单手持碗筷,右边的胳膊抬起来,撩开天降的香纱。

此举未成,在半路便被有力的大手握住。她几乎要被手心的温度灼伤,手臂僵在空中,却不言语。

宿傩出现在这里,又很快,大抵可以推断是特意来找她。他之前倒没什么出去寻欢的癖好,就算有,也不至于跑到后院里头来。

浮舟知道的,他身上一股子骄傲,爱走正门。门锁着就踹开。

大张旗鼓?不是的,是这比敲门更轻易。

难得他静悄悄的过来,又碰见浮舟这么惨淡的时候,但她还是不太想理他。于是低着头,左手搁到腿上,右边被拉着,不说话。

和宿傩走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大概不算吧,浮舟暗自掂量着。

直到,宿傩哄小孩一样往她手上塞了一团软乎乎,弹弹的,圆圆的东西。

不是眼珠。

是椿饼。

清雅的香气在糯米团之外,她纳闷,这季节哪里来的山茶花?浮舟脑袋动着,却不妨碍右手不自觉的就握上了贿赂一样的甜品。

她被还没把昂贵的东西吃到嘴里,舌尖就已经甜丝丝的感觉收买了。

另一边又在警告自己,饮下了黄泉水,吃过了冥界的石榴,可就再难掉头了。

浮舟杂念纷纷,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吭声也不动弹。

“饿了么?吃吧。”宿傩隔着头顶的衣服摩挲她的脑袋。

浮舟听了这句话,忽然也就认命了。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正犹豫要把碗放在哪里,一只手又适时出现接过,浮舟自然就松了手,丢给宿傩。她拨开饼外的山茶叶,双手托在嘴边,启唇咬下了甜饼的小半球,精贵的口感初落舌尖。

与此同时,她平价的灵魂又有一部分被递交到宿傩那边,干脆得就像咔嚓咬掉的苹果一样。

已故的神土本就有伟力万端,浮舟一边吃一边想,并非是她要贩卖自己到地狱,而是……总有千万种方法叫她低头的,结果最后传世未来,却还要苛责人的意志不坚。

她不过是像接受雪花落下一样,遮眼领受了命运而已。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