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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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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纸鹞上次来外婆家还是五年前,河边一排老旧的房子其中的一栋,这次来从新建的大桥上驶过,那排老房子已经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

外婆目前与大舅赵劲松一家生活,和钱纸鹞的舅舅舅妈、表哥表姐五口人住在一套四室二厅的房子里,刚好够住。

安置小区没有物业,车子长驱直入停在大舅家楼下,赵清澜这次并没有打算将小童介绍给娘家人,下车前很是难舍,生离死别似的在车里讲了许多话,听得坐在后排的钱纸鹞直翻白眼。

大概是家里有喜事,往来客人络绎不绝,赵劲松家的大门处于常开状态,进了屋却发现家里没人,只有从卧室里传来的电视声。

赵清澜径直往声音的来处走去,那是钱纸鹞外婆的房间,自她二十年前中风后,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坐在房间里看电视。

果不其然,赵清澜换上笑脸,小心翼翼道:“妈,在看电视呢。”

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太太端坐在房间中央的一把龙椅上,她的左半边身子僵硬不能动,右手则和着念佛机一下一下拨着手里的佛珠,常年不晒太阳的皮肤像刷了一层粉一样白得吓人,七十多岁人了脸上一块斑斑点点都没有。

老太太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们一眼,点了点头:“来了啊。”

妈呀,外婆怎么长得跟鬼一样……

钱纸鹞腹诽归腹诽,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外婆。”

“大点声,”赵清澜捅了捅钱纸鹞,“你外婆耳背。”

于是钱纸鹞只好深吸一口气,拔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外婆!”

老太太被她这声“外婆”惊得差点跳起来,本就如鬼魅般的面容此时瞪起双眼呵斥道:“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听见了!”

钱纸鹞缩了缩脖子,她一直都知道外婆不待见自己这个外孙女,她曾经听赵清澜说过,外婆年轻时是个很强势的女人,而她却违抗外婆的安排,执意要嫁给她爸爸。

所以外婆不喜欢自己也是很正常的,反正,反正她只偶尔来看外婆一次,不被喜欢就不被喜欢咯。

赵清澜在老太太龙椅旁的小凳子上坐下:“怎么家里没人啊,哥哥嫂子呢?”

话音刚落,客厅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钱纸鹞的表哥赵培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集合集合,”钱纸鹞听见大舅妈杨容喜气洋洋的声音,在客厅中大声召唤,“出来看看新娘子刚买的首饰喔!”

两拨人这前后脚也就相距五分钟,钱纸鹞心道好险,要是让他们撞见她妈在楼下和狗男人谈情说爱了,那可真是丢死人了。

回到客厅,刚才还显得空旷的房子立刻充满了人气,一帮人围着客厅一角的麻将桌,钱纸鹞只能从人群的缝隙中窥见里面透出来的一缕金光。

赵清澜走上前,亲热地拍拍杨容的肩:“嫂子,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哦!”

大家这才有空回头,注意到姗姗来迟的赵清澜,钱纸鹞的二姨赵清玲打趣道:“终于舍得来了啊!”

大姨赵清丽说:“贵客都是这样难请的。”

说得赵清澜无地自容,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错了,晚上自罚三杯。”

在一片嘈杂声里,钱纸鹞注意到大表哥赵培川身边的女生,应该就是新娘子了,她始终和另一个女生手挽着手,看那窈窕的背影,是那位比她年长一岁的表姐赵培溪。

未来表嫂看起来和小姑子关系处得不错,凑到赵培溪耳边说了什么,赵培溪回头看了一眼,又傲慢地转回头去,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钱纸鹞听见的声音说:“表妹。”

于是未来表嫂点了点头,远远地冲钱纸鹞露出一个微笑。

一瞬间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钱纸鹞想,赵培溪一定和她嫂子介绍过家里每一个亲戚吧,肯定说过她家的那些事,会怎么说呢?三姑为了钱嫁给一个老头,生了一个表妹……

全身的温度一点点流失,钱纸鹞无措地站在人群外,表嫂只看了她一眼就让她自惭形秽,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瞧不起她的人。

好想走,好想回家,早知道就不来了。

在害怕被人瞧不起的恐惧下,钱纸鹞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被人撞了一下才终于回过神来。

“哎呀,”赵培溪换了条小礼裙出来,扭着身子去够背上的吊牌,不小心撞在了钱纸鹞身上,埋怨道,“你怎么站在路中间啊,害我差点摔倒。”

“好看好看,溪溪身材这么好,穿什么都好看。”大姨赵清丽逗着怀里的小孙子,“宝宝说小姑姑是不是穿什么都好看呀?”

“那可不,我女儿长这么漂亮,就是穿麻袋都好看。”

“什么呀!”赵培溪一把扯掉吊牌,丝毫不担心会将新裙子扯坏,“我说另一件好,哥哥非说这件好!”

“你够了啊,”赵培川笑道,“不是两件都给你买了嘛。”

赵培溪不依不饶地向她妈妈告状:“可我不喜欢这件,哥哥还要求我在他婚礼那天穿……”

表嫂出来解释道:“培川的意思是这件更衬婚纱。”

“是哦,溪溪要上台送戒指的……”舅妈杨容略一思索,“你要不喜欢这条裙子,就让纸鹞穿吧。”

“她?”赵培溪用眼神将钱纸鹞上下一扫,怀疑地说,“纸鹞比我胖了一圈,穿得下吗?”

“有……吗?”钱纸鹞愕然,望向赵清澜,试图从她口里听到否定的回答。

谁知赵清澜却开启了吐槽模式,向众人数落起钱纸鹞:“你们是不知道,我早就提醒过她了,让她少吃外卖少吃外卖,她从来都不听我的话,看看现在胖得衣服都穿不下了!”

二姨赵清玲心细,问道:“你屋里不是有个老婆子做饭迈,纸鹞做什么还要点外卖?”

这一问可不得了,赵清澜回了娘家见了亲人,一股脑儿将钱纸鹞大逆不道把家里砸了的事说给姐妹们听,同时选择性地略过了钱纸鹞大逆不道的原因。

赵清澜手舞足蹈,众人如临其境,钱纸鹞百口莫辩,扛不住舅妈姨妈表哥表姐纷纷投来的谴责目光,钱纸鹞索性进房间陪外婆看电视了。

钱纸鹞坐在老太太旁边的小凳子上,换别人坐在这儿可能就懂事地给老太太捏腿了,但钱纸鹞没这觉悟,也不懂陪外婆说说话,双眼木然地盯着电视。

为什么别人的父母都把孩子当成自己的骄傲,就像舅妈会毫不吝啬地夸赵培溪好看一样,她的妈妈却只会跟别人讲她的坏话,把孩子说得越差劲自己就越来劲。

从小到大妈妈都没夸过她,钱纸鹞回忆了一下,以前成绩好的时候,也不是没考过第一名,妈妈只顾着打麻将;期末拿了奖状,兴冲冲地拿给妈妈看,可她在牌桌上都不看一眼,心思全是手里的麻将;钢琴比赛拿了奖,也没得到一句“你真棒”,而是“应该的”,再对比大姨的小孙子,仅仅是能自己吃饭了都会被全家人轮番夸奖……

真羡慕他们啊。

身旁龙椅上的老太太坐累了想换个姿势,用她能动的那只手吃力地搬起左腿,然后架在了右腿上。

跷二郎腿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外婆要做成竟是如此艰难,虽然外婆不待见她,但钱纸鹞还是不由得对外婆生出几分同情来。

换完姿势,老太太累得直喘气,说道:“我在里面都听见了。”

外婆主动开口和她说话,钱纸鹞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你怎么敢这样对你妈妈呢?”老太太似乎是心疼她那从小就被送走的女儿,朝欺负她的人讨说法来了,“你爸爸死了,这个世界上你就只有妈妈是最亲的人,你怎么敢这样对她呢?”

一句句“阿弥陀佛”的呢喃梵音自窗台上的念佛机流泻而出,外婆却像个无情的屠夫,狠狠一刀捅在了钱纸鹞的心上,都瞧不起她,瞧不起她是没爸的孩子。

没有为自己辩解,钱纸鹞低下头,不让外婆看见她变红的眼眶,她现在觉得自己是真正到了孤苦无依的地步了,妈妈还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可她却不再是妈妈最亲的那个人了。

眼泪终究是没能忍住,断了线的珠子般,大颗大颗打在手背上。

老太太侧过她偏瘫的身子,居高临下地瞧着她:“你有什么委屈?”

委屈吗?

钱纸鹞觉得自己可太委屈了,可是该怎么说出口呢,跟外婆说她很想爸爸、不喜欢妈妈的新男朋友?这些“委屈”在别人听来根本算不得“委屈”,毕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让她看开点,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说了也是白说,钱纸鹞摇了摇头,边擦眼泪边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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