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月洲御剑前往桦清城,那是段家所在地。
这么些年,段家还一直留有他的住处。
如今段家家主乃是他堂弟的孙子,或许该叫他一声堂伯爷爷。
他思来想去,也就这一处能让安心弃道重修了。
人生啊,何其失败。
爱我者,我甚负之。
他摇摇头,溜进自己曾经的院子。
这其中有一方灵池,因他多年在外,段家又远不如当年,他曾留言不要再劳神劳力维护,如今就是个普通池子。
他和段家小辈心有默契,他不多麻烦他们,他们也当不知他回来,绝不互相打扰。只是离开前留下些新得的灵宝物材,当做谢礼。
他褪去衣物踏入池中,关于如何散功他已是想了上百回。他在水中抚过本命剑,临了还是舍不得。
此剑跟了他千余年,已是有灵,此刻自发震颤,也似悲鸣。
他打起坐来,调起全身灵流往丹田处逆行,浩荡的水灵力对着体内金丹冲刷,几乎要将它冻成冰块。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几日几夜,终于,那金丹表面布满裂纹,一丝灵力钻入其中,将金丹化为齑粉。
段月洲当即吐出一口黑血,险些栽倒在池里。
而这只是第一步。
因着他是天生剑骨,要想彻彻底底地和剑道抛去干系,还要做第二道工序。
将体内的剑骨剔出来。
他翻动功法,耳边响起那位前辈的声音,料是其赠予功法时附上了一缕灵识。
“小子,可还犹豫不决?用你本命剑将剑骨挑出,我教你运行这套口诀,便可将你剑骨附于其上,也算不浪费你这些年修行。”
段月洲闭上双眼,感应剑骨所在,抓起本命剑朝着那处狠狠刺下去。
这已经比预想中的结局好太多了,他没什么可纠结的。
刃尖穿透剑骨,段月洲竭力将剑骨一寸一寸从自己筋骨里抽出。
剧痛从胸前锁骨处蔓延至全身,仿佛从头皮到脚趾间有一万根钢针扎进其中,生生将骨血和皮肉剥离,之前金丹碎裂的疼痛跟这比起真是不值一提。
在疼痛中他又隐隐有些快意,就像这罪是他所应得,这痛是判罚他一千七百多年做下的所有错事憾事,他在这又痛又爽中掉下泪来,随着汗水与血水一同混入池中。
终于,剑骨完完全全脱离了段月洲的体内。
和剑骨与生俱来的感应消失,他生出一种巨大的空虚,再也站不住,这下真的扑进池中,呛了一大口水。
他挣扎着起身拼命咳嗽,瘀血和水一起从嘴里吐出来,糊得整张脸都是。
真是好生狼狈。
他顾不了那许多,抓紧时间运行起口诀。
那碧蓝的剑骨当真朝着本命灵剑镜霜而去,一时间蓝光大盛,段月洲下意识闭眼。
再睁眼时,镜霜剑的剑刃已变为半透明的深蓝色。他握住剑柄,瞬间镜霜剑又化为原形,只是细看之下剑身隐隐透着股妖异的幽蓝。
段月洲仰头望向深空,顺手挽了个剑花。
自此,他的修行和剑再无干系。
……
而远在千里之外,疯狂的笑声在洞府里回荡。
自段月洲运行起那功法后,就有一丝灵流源源不断地涌进结界的封印内。
这被封印的人此刻心情大好,给段月洲那功法乃是他自创,其中别有玄机,段月洲增长的每一分功力都有一成用于解开他的封印。
不过他也不算坑骗了那小子!
凡事都有代价,这功法助他续命,从他那取之一二又当如何?
他傅携风在这洞府中禁闭了万余年,总算是要重获自由了!
……
同一时间,近在桦清城内。
一黑衣人横着一把通体血红的剑,循着它指引的方向前进。
而红光却突然熄灭了。
怎么回事,感应消失了?
黑衣人用鼻子发出一声讥笑。
不要紧,段月洲这小子能去的地方他已经一一找过。
既然蚀晷也指示他到此处,证明他定是回家去了,容他将整个段家翻开便是。
幸好他活得够久,知这桦清城乃是段家老巢。
段月洲啊段月洲,反正你寿命已尽,那天生剑骨就不要浪费了。
黑衣人嘴角漏出阴恻恻的笑,到时候又有谁知道你是死于非命?
他提剑正要往段家去,突然这蚀晷又爆闪出红光。
一股凌厉的剑气朝他耳后劈来。
“嗯?”黑衣人侧身躲过。
“何方魔物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竟是一年轻剑修发现了黑夜中的异样,匆匆赶来。
黑衣人挑眉认出来人,却是笑得开怀,“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还想留你在世上多享受两日,既然你上赶着往我这儿撞,那我便…笑纳了!”
“好大的口气!”白衣剑修冲至黑衣人身前,长剑直指黑衣人眉心。
黑衣人手腕转动,将魔剑反过来轻松抵挡。
两人紧贴,年轻剑修双目瞪圆。可下一秒,他的心脏就被魔剑贯穿。
金色的剑骨像玩物似的被提溜出来,融入魔剑的一部分。
魔剑饱餐一顿,复又暗淡下去。
任黑衣人如何使唤也无反应了。
……
……
很快,段月洲在这小院内已修行了二十载,他修为的重塑要比预想中顺利许多。
那毕竟也是曾百年化神的人物,又有了一次经验,此时竟已是突破到了化神前期。
他原以为自己那心病多少还会阻碍自己修行,没想到前辈授予自己这功法如此奇特。
心中越是爱恨难平,越是跌宕起伏,那灵流汇集越是快速。
因这功法灵力本就在经脉中逆行,纵是想了观云知那斯一万次也不碍事,反而助推这灵力流向重新结好的金丹。
这突破的速度仿佛快到让他重回了多少年前,又感受到了一次当年那种不可一世的狂妄。
他情不自禁唤出一个法诀打向池中,瞬时水光四射开成了朵冰花。
他却突然怔愣,笑着叹了一口气。
都一把年纪了,竟是忘了先前所有沉郁一般,还像少年时行此跳脱之事。
段月洲收拾了一下小院,又静静离开了。
现下,他确实不得不暂停修行回剑宗一趟。
静水峰负责的那块后山结界也不知道师妹维护了没有,还有那一峰签了终身契又无处可去的杂役,年例可曾发了?
他先前境界太低,就那样回剑宗,连傻子都能觉出不对来。
如今他到了化神,便可用法宝暂做遮掩,伪造成自己还是合体初期的样子,不易教人起疑心。
虽然自己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隐隐有预感,他弃剑重修一事一旦被发现,绝对能惹出不少事端。
方在城内走两步,竟然看到了天刑司的人。
他们围着一户民房进进出出,那男主人在门口战战栗栗,为首者拿着纸笔向他问话。
正想问两旁的人这是如何一回事,段月洲的左肩就被折扇轻扣。
“月洲?好巧!”观云知眼睫微弯。
之前两人别过后,他又忍不住思来想去半天,好歹二人年少相识,见不得这人就这样寿命尽了。
正常来说合体期修士多少能活个两千年,这厮少个两百多年想是经脉有伤。
他弄了些药材炼好,想着给他调养调养,多少能续续命,说不定这境界还有提升机会。
他就要把段月洲从人群里拉出来,顺便借此机会把把他的脉象。
不料才刚碰到衣袖,就被段月洲狠狠甩开。
他眼神顺着两人的手向下,却看到了隐藏在段月洲袖内的银镯。
他在段家待了大几十年,知那是何物。
段家祖传遮掩修为的秘宝。
段月洲带着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