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气运反噬的剧痛如万蚁噬心,晏笙痛得几近昏厥,视野被泪水模糊,意识也陷入混沌。
然而,一声模糊的“小狐狸”骤然刺破迷雾,钻入耳中。
痛楚之中,失而复得的情绪冲口而出:“师兄!?”
殷无暝正发狠地挥拳砸向地上的人影,起初的呻吟求饶早已断绝,只剩一片死寂。
他杀红了眼,竟未听见那声呼唤。
晏笙心焦如焚,强忍着剜心之痛,猛地扑过去,双臂死死环住殷无暝劲瘦的腰身。
一头珠翠撞来撞去,叮零当啷响个没完。
他也不去管那声音,只竭力攀附着,嘶哑的喉咙挤出声音:“师兄!别继续了…道心会不稳的!”
殷无暝动作一滞,喘息着丢开沾血的烛台,一把拖住晏笙将人颠进怀里,滚烫的胸膛剧烈起伏,“不怕,不要怕。”
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分不清到底是安抚谁。
晏笙疼得直吸气,却还是用冰凉的脸颊蹭了蹭殷无暝的耳朵,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怕,有…有师兄在…我不怕…”
怀中温软的触感和这全然依赖的话语,却让殷无暝浑身骤然僵硬。
什么师兄?
他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人苍白如纸的脸,一个冰冷的念头倏然噬咬上来——
是因为他刚才喊了那句“小狐狸”?
替身的标准戏码是吗?
有师兄在就不怕是吗?
可在你差点被非礼的时候,你的师兄在哪里?
那废物东西靠得住吗?!
汹涌的质问几乎冲破喉咙,然而,当目光触及晏笙嘴角蜿蜒刺目的鲜红,所有酸涩的嫉妒与不甘,终究被强行咽下。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手忙脚乱地替人拢好凌乱的衣襟,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伤哪儿了?”
晏笙因剧痛而呼吸轻浅,低声应:“没…”
“真的?”殷无暝自然是没信,他知道这小狐狸有多能忍。
哎。
心底翻涌的疼惜终究压过了方才的介怀,他稳住晏笙虚软的身体,沉声道:“那世子现在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解释?嗯?”
晏笙颤了颤眼睫,悄悄偏头看向殷无暝的眸子。
没有了,师兄眼睛里那抹光不在了,那熟悉的、令他安心的光消失了。
又走了。
一股难言的失落涌上心头,晏笙扭回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疏离和怀念:“解释什么…”
殷无暝听得分明,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却只能强扯出一个笑:“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就算要成亲也要找一个你喜欢并且也喜欢你的人?”
话未落音,怒火又起,他忍不住又狠狠踹了一脚地上早已气绝的谢时渊。
方才闯入喜房的一幕在脑中重现——小漂亮分明是百般不愿!
晏笙茫然地眨了眨眼,忍着反噬的尖锐刺痛,虚弱地纠正:“我又不是和他成亲。”
褚九桉虽也非善类,但强迫之事上辈子确未对他做过。
这锅,他不背。
殷无暝:那地上这死透了的混账是谁?!
好像听见了他心里的疑问,晏笙又道:“谢时渊,那人的表哥。”
殷无暝瞳孔骤然紧缩,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靠,这都什么事!
他气得眼前发黑,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不再废话,干脆俯身一把将晏笙打横抱起,斩钉截铁道:“我带你走,什么亲不成了!这家人根本配不上你!”
“好。”晏笙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其实他也这么觉得。
“等我当了皇帝,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找来,上天入地都可以。”
“噗…好。”凡人上什么天入什么地,嫌命长么?
凝滞的气氛砰然被打破。
殷无暝低头瞪了眼忽然笑出声来的晏笙,“你什么意思,不信吗?”
他深深觉得自己被小看了。
晏笙瞧见他眼底的哀怨,费力地从宽大的嫁衣袖中伸出三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在他胸口拍了拍,权当安抚。
不服输的废太子闷哼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怀中人身上。
本就昳丽的容颜,此刻被一身华贵繁复的嫁衣衬得惊心动魄。
金线盘绣,勾勒出修长柔韧的身形,鲜红似火,映得他肌肤胜雪,更要命的是,这般绝色此刻正温顺地依偎在他怀中,脆弱又依赖。
好漂亮,好…
等等,不对。
感觉周身越来越热,殷无暝暗骂一句。
夭寿,一定是这些碍眼的颜色害他一时想岔,冤孽冤孽。
他匆忙转过头,把满室的红绸都给扯到地上。
晏笙伏在他肩头,不解地看着他:“就这么恨?”
人都死了房间也要砸?那要不要去把祖坟也刨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殷无暝的“土匪”行径远不止于此,竟还扯下半幅破碎的红帐蒙面,于众目睽睽之下,悍然闯入张灯结彩的喜堂!
拳风腿影横扫,杯盘桌椅都被砸了个稀巴烂。
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也是一身红衣废太子的没发现这场面有多诡异,只张扬且得意地笑出声来。
“天,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抢亲?这可是陛下亲赐的婚事啊……”
被紧紧搂着的晏笙,耳根烧得通红,干脆把脸深深埋进殷无暝颈窝,眼不见为净。
若非实在疼得脱力,他绝不要这般被抱着招摇过市!
正当晏笙只想原地消失时,殷无暝却像得胜归来的山大王,脚下踩着翻倒的高堂椅,环视一片狼藉,对着噤若寒蝉的宾客,张口便是阴阳怪气:
“人都死了还挂红?还不赶紧换上白的布置布置?”
撂下这狂妄至极的话,他抱着嫁衣如火的晏笙,夺了褚府的马便扬鞭而去。
临行前,晏笙没忘勾勾殷无暝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提醒:“喜堂里那个哄小情人的…褚九桉…才是我夫君。”
得知褚九桉身份,杀意未消的废太子咬牙切齿:“有眼无珠的东西!他根本不配做你夫君!”
晏笙靠着他起伏的胸膛,轻轻笑了:“好,他不配。”
曾经是而已。
“以后都不许再提他们!”
“好吧。”晏笙挑了挑眉,幽幽看向宫内一角。
此时,深宫之内,千星阁中,小狐狸正悄然潜入。
马背上,晏笙靠在殷无暝胸前,临近巍峨宫门时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决绝:“不回质宫。”
国师已死,废太子一派的朝臣在他暗中运作下已经蛰伏宫外。
死局已破,他该去完成最后一件事了。
“现在你该去紫宸殿。”
殷无暝猛地勒马,惊愕地看向怀中目光沉静如深潭的人。
他忽然想起那天,晏笙曾笃定无比地对他说:一个月后送他帝位。
时至今日,恰好一月。
宫变!殷无暝握紧缰绳的手青筋暴起,嗓子发干:“…就在今日?”
明明应该开心的,这是他们奋斗这么久的终点,但殷无暝就是觉得,不应该这么快…
为什么呢?他理不清。
紫宸殿内,被逼至御座角落的老皇帝犹在嘶声力竭地高喊“国师护驾!”,已再无翻身的可能。
皇位唾手可得。
可殷无暝还是不安着,原本积攒了无数质问生父兼仇人的话语,临到嘴边,却只剩冰冷的陈述:“姜昭容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皇帝第一反应是不信,“国师乃当世修行第一人!”
“第一人?”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晏笙靠着殷无暝,虚弱地嗤笑:“即便弄云仙尊亲临,他也不敢这么说吧?”
殷无暝听见弄云仙尊这四个字,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老皇帝还在癫狂嘶吼,晏笙只觉聒噪心累:“此地留给你们父子,我出去透口气。”
其实替一个凡人抢皇位真的很容易,真正要命的还是人皇不喜。
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国师死后人皇不喜还是没有回归老皇帝的身上,但他清楚一点,他要把它抢回来给即将成为皇帝的殷无暝。
晏笙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废太子的背影。
下一瞬,方才还站着的人忽然消失,只剩一只气息奄奄的赤色小狐狸,软软地蜷伏在地,沉沉昏睡。
与此同时,千星阁深处正叼着妖丹逆天而为的小狐狸变作人身踉跄站起。
只见数古老玄奥的符文在四壁、穹顶次第亮起,而数道金光汇集之处,正是人皇不喜的化身——凡间万千气运的集大成者。
从前只听说过这东西的存在,如今直面,才知小狐狸传回的预警没有半分掺假。
浩瀚如山的禁制之力轰然压下,晏笙喉头一甜,不过瞬间便有血色溢出嘴角。
该死,这被幻境复写出来的赝品怎么这么厉害。
他吞回妖丹,咬牙抬头望向金光流转的核心,指尖凝聚起一道决绝的绯色流光狠狠掷去!
“轰——”
狐尾化刃的攻势击得整座千星阁剧烈震颤!殿外也传来琉璃瓦片哗啦坠地的碎裂声。
晏笙脸上露出意料之中的苦笑。
金光掩映之下,赫然是国师布下的、层层嵌套的束缚阵法!
国师应当是在前朝覆灭之际趁虚而入困住了气运黯淡的人皇禁制,再用殷氏王朝数百年的国运为薪柴,圈养此物以达永生。
如今他要解此禁制,无异于以一人之力,硬撼整个殷氏王朝累积数百年的磅礴国运!
解,则必遭反噬,死路一条。
不解,失去气运庇佑的殷无暝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窃国者”,必受天谴不得善终。
这是绝无生机的死门。
“咳…”
晏笙喷出一口鲜血,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眼中怒火翻腾,厉声咒骂:“好一个国师!人都死了还能阴我一手。”
然而,骂声未绝,他染血的唇角却缓缓勾起,露出一抹奇异而了然的笑容。
因为,幻境的阵眼,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