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在甄如玉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主人口中，大有作为的年轻人。
是主人看中的人，老头摆出了一副恭敬神色，遍布褶皱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了一抹笑意，“我家主人想请甄公子过府一叙。”
甄如玉笑：“不知您家主人可是身体有疾？我们甄氏医馆的大夫都是不错的，要不我给您找个别的大夫？”
那老头听出了甄如玉的拒绝之意，满面笑意中带了丝嘲讽。
他微微靠近甄如玉，直视着甄如玉的眼睛，声音低了些：“我家主人，姓仇。”
满意地看到甄如玉眼中的惊诧之色，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我家主人十日后会到青州城，您会来的，对吧。”
话落，他从袖袋中拿出了一份请帖，单手递到了甄如玉的面前，姿态高傲。
甄如玉看着那请帖上硕大的一个“仇”字收起了面上的笑意，严肃之色弥漫，“老先生，您家主人亲自过来，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南方十二郡是仇老板的地盘没错，他也确实想要自己的货卖得更好，但是仇老板没有必要冒险亲自到青州来。
万一他折在青州了，那事情就不好玩儿了。
“这不是您应该关心的问题。”老头神色轻松，一点儿都不为这事忧心，“甄馆主，您要做的，就是准备好您的东西，到时候和我们做成这笔让你的事业更进一步的生意。”
甄如玉轻笑一声，神色也放松了下来，没在意老头无礼的举动，他接过那张请帖，随意地翻看着，“既然你们有办法，那我悉听尊便就是了。”
柳烟没有追问甄如玉那个老头和他说了些什么，心里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她不想问。
*
药王谷出事的消息几乎传遍了东部十二州，甚至有传闻，药王谷谷主夫妻之所以遇害，就是伏明珠故意对外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而伴随着药王谷传出的，伏明珠被清出药王谷，从此不是药王谷之人的消息一出，传言越演越烈。
这是伏明珠和甄如玉两人不欢而散后的第一次见面。
伏明珠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在漫天大雪中前行，偶尔撞到过路的行人，惹来一阵厌烦的声音。春燕搀扶着她，低声下气地给被撞到的行人道歉，手下不注意的时候便被伏明珠挣开，然后她又再扶上去。
甄如玉就站在伞下，唇角扬起弧度，看着伏明珠狼狈的模样愉悦地哼出了声。
“公子？”阿丑不知甄如玉为何停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这才看到伏明珠。
他举着伞的手微微倾斜，挡住了甄如玉的视线。
有些女子，不可靠近。
甄如玉睨了他一眼，轻笑出声，“不用挡着，这么狼狈的场面，得多看几眼才舒坦。”
听他这么说，阿丑便挪开了伞。
只是他们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伏明珠已经快晃悠到他们旁边了。
离得近了才看到伏明珠的手中还抓着一酒壶，她状态迷蒙，浑身酒气弥漫，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路边的主仆二人。
春燕却看到了他们，也看到了甄如玉那副恶心的看好戏的模样。她面色顿时冷了下来，白了甄如玉一眼，又去追已经走远的伏明珠。
甄如玉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笑容兴奋又诡异，“我们...”走吧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甄如玉听见了有人在叫他。
“玉儿，怎么还不回家。”温柔的，声音轻的好像下一刻就要随风散去。
只一瞬间，甄如玉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他的脚步僵硬，不敢回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玉儿？”那声音带了些疑惑，却还是温柔的召唤着他。
一声是他出现了幻觉，那么，两声也是吗？
甄如玉的眸底出现了抹微红，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一清瘦妇人打着伞站在雪中，她面色微微有些苍白，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向他招手，“玉儿，来娘这里，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葱油面。”
“母...亲...？”
被蛊惑般，他抬起了脚向那道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身影走去。
是什么在拽着他？
他不悦地低下头，右胳膊上有一只手。
被火烧过的，皮肤融在一起的，狰狞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听见痛苦的质问声，那人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问他为什么？
都已经要死了怎么还有力气发出声音来，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让你死得更彻底一点，他才能向甄母投诚啊！
那只手紧紧地拽着他，阻碍了他的脚步，阻止他奔向母亲。
甄如玉只觉惊恐，怎么会突然间又找上了他？！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他得快点过去。
可是这只恶鬼缠住他了！
血水混着烧焦的痕迹蹭在了他的衣袖上。
该死的！这东西洗不干净了！
他不能这幅样子去见母亲！
这么想着他抬手便是一掌，冲着抓着他的那只手就要拍下。
“公子，你怎么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耳边传来嘶哑急促的声音，是阿丑。
甄如玉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对了。
母亲死了，那个人也死了。
他刚才看见的，是幻象。
思绪回神，冷冽的空气冲进鼻腔，空气中涌动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是伏明珠刚刚经过时身上的味道。
他骤然回首，伏明珠早就不见了踪迹。
阿丑不知道甄如玉怎么了，只觉得他神色骇人至极，心中竟涌起一丝怯意。
“公子？”他略带迟疑地问道，“你刚刚怎么了？”
“...没怎么。”
“那我们...”
阿丑的话没说完，被甄如玉急急打断，“先回医馆。”
许正阳一直跟在伏明珠身后，外界传来的消息他自然也是听到了，早前怀疑过司主和伏明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可是司主在听见药王谷的事情后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许正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看到两人相遇，他本来想冲出去带走伏明珠的，可是甄如玉却突然一脸惊恐的样子，这让他好奇了起来，甄如玉是...看见了什么？
等甄如玉离开，许正阳再想去追伏明珠的时候，人早就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只能转身回了伏明珠的住处守着。
二人相继离开，伏明珠这才从拐角处露了身形。
春燕在她身侧探出头来，看着甄如玉明显比之前踉跄了不少的身形，低低笑道：“小姐，这甄如玉不会真的是亏心事做多了吧，他看见什么了好好奇啊！”
伏明珠手指探出，弹了春燕个脑儿瓜崩，“想知道？自己去问啊。”
春燕撇嘴，揉了揉被弹疼的脑门语带怀疑：“小姐，你确定这个甄如玉会来找你？”
“当然，走吧，跟你家小姐回家等着去，也就这两天的事，保管他来。”伏明珠胸有成竹，微微扬起了下巴，转身离去。
坐在医馆书房里的甄如玉面色难看至极，他一遍遍回想着今日的事情，无比确定是伏明珠身上散发的香气，才会让他陷入幻境一般，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但是，她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蓦地，甄如玉突然想起了桑叶，那个制毒高手，传闻中的药王谷第一制药师。
正想着，突然头就疼了起来，难以抑制的疼痛，疼得他想要撞墙。
守在门外的阿丑只听见屋内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等他推开书房门一看，甄如玉已经倒在了地上，昏迷了过去。
阿丑心里一紧，忙上前想着将甄如玉搀扶起来，甄如玉却又醒了过来。
“公子，你还好吗？”阿丑小心地问着，甄如玉的脸色实在不好，青白一片。
“没事，送我回去。”甄如玉努力挺直了身子，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异样，率先出了书房。
阿丑关上书房的门，急匆匆跟上了甄如玉的脚步。
甄家，双喜在清扫院中的雪，这雪下了一层又一层的，若不及时清理，下得厚了她扫起来也费劲。
门外响起急切的脚步声，踩在雪上咯吱作响。
双喜抬头望去，正是甄如玉急匆匆的赶回来。
“公子今天回来这么早？”双喜疑惑问道，随即注意到了甄如玉不太对劲的神色，“公子？”
“没事，我就是太累了需要休息。”甄如玉强撑着精神给双喜回了个笑容，“晚上我想吃葱油面了，做好再叫我吧。”
双喜攥紧了手中的扫帚，轻声回了句好。
甄如玉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双喜收拾好院子之后，忙去给夫人上香，跪在蒲团上磕了好几个响头，求过世的夫人保佑甄如玉万事顺利，平平安安。
回了卧房的甄如玉刚沾上了枕头便睡着了，只是可惜哪怕他睡着了，也是眉头紧皱，他又梦见了那个那个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大火弥漫，躺在地上的女人突然又醒了过来，她爬在地上，想要往外爬，她还没死，或者说，没死透。
一只火把扔在了她的身上，只一瞬间，她就着起来了。
他看见她瞪大的双眼，他从那里面读出了不可置信。
他咽了咽口水，只要杀了她，甄母就会允许自己出甄家跟着师傅走，对不起，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好热。
他一步步的后退，然后，他看到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腕，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