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宁玉脚步一顿,回握住裴故的手,定定看着他:
“你是觉得燕齐他绑我……”
“不是为了宁琢清的事。”
裴故自然接到,眼睛向下,故作不经意地扫过她沾灰的脸,一顿,跟着又是若无其事地移开。
谢宁玉没有察觉到他呼吸间的眼波流转,低着头,神情复杂。
照萧客只言片语露出的意思,燕齐对她下手该是早有预谋,远在发现她掺和宁琢清的事之前。可她一个面上无权无势的公主,燕齐怎么会注意到她?
她抬头看向裴故,少年身量比她高上一个头,面向她忽然的打量,目光起初恍了恍,然而很快便又恢复自然,和熙的眼神低低地望过来。
“你想到什么了?”
她看着他问,脑子里一片混沌。
在宫里待了两年,谢宁玉把往昔在侯府的锋芒收的差不多,如果不是出宫前闹的那么一出,恐怕皇后贵妃那群人这辈子都注意不到她。
可饶是如此,一群人现下齐刷刷地把刀口对准她,还是让人不明觉厉。
裴故没有说话,他刚刚走神不是因为在想燕齐,纯粹是因为谢宁玉离他太近,反握住他手的瞬间身体便开始僵硬,尽管他没照镜子,耳尖灼热的温度也能察觉出此刻的景象是何等令人羞愧难当。
眼前的少女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白净的脸凑过来时甚至能闻到清淡的浅香,面上的灰跟散乱的发丝毫不影响她的美,相反,比起往日的锋芒毕露,多了几分野草疯涨的倔强感。
想靠近,再近一点……
旖旎的念头不自觉渗出,直到触及谢宁玉的眼,才被紧急叫停。
他这段时间昼夜不停地往回赶,昨天刚返京,晚上就被父弟好一顿折腾,夜间睡得昏沉,早上还得带着礼物跟母亲和姨娘问安。
如果不是郁雾往上交的折子告的是病假,侯府发生的事,怎么样都得等下了早朝才能传到耳朵里。
想到这儿,心情不免郁闷几分。
原本虚握着的手多了两分力,合住掌间修长的手指:
“没有头绪,我只是清楚,定北侯府现在于你而言也并不安全。今日之后,宁琢清一案基本已经可以锁定敌手,但缺少关键性证据,即使找到燕齐的把柄,有皇上的偏袒与往日的名声在,也很难将他一招致命。至于他为什么盯上你……我听说你师父在追查季明楼,或许可以从这一条线下手。”
谢宁玉听此才想起什么,皱起眉:
“我师父呢?俞姨没找她嘛?”
“找了,但是人没过来。”
裴故没看她,视线落在两人隔着布料却又直接交握的手上:
“她传了信,大概猜了你会在哪几个位置,我朝这边走,温小姐则带了私兵去了另一边。至于明姝先生自己的情况,她没有提,但大概也能猜到遇到了难处。”
“……季明楼?”
“我猜他们在一起,但到底江湖之事快意恩仇,谁心里也没个准信。”
……
谢宁玉不说话了,从裴故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她长长的睫羽煽动,扫在他的心上。
她想起谢宁斐跟父亲在的时候,世道应当也是不太平的,可那会儿也不觉得自己离京中的风云诡谲竟这般近,近到哪怕只是站着不动,几个呼吸之间,便会有人蓄意来取她性命。
天道其遑,无处可藏。
她徒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似乎一直以来强装的镇定自若也成了笑话,就这一刻,她竟也觉得谢宁玉的名字成为了枷锁。
面上染了落寞,原本紧握住裴故的手也有了松动,带着些无力地垂了下去。
可还没来得及完全放开,原本还只是隔着袖子虚拉着她的少年却径直牵起了她,比她略长一些的手干燥冰冷,却在触摸的瞬间似乎有了不同的温度。
“回家吧。”
裴故轻轻地说,拉着她慢慢往前走去。
她抬起头,还来不及反应,少年如雷的心跳声让她又几次欲言又止。
月色拨云破雾,有柔和的白纱落在他身上,黑色的衣服衬得少年眉目俊朗,权臣的凛冽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窥见的柔软。
谢宁玉怔愣地看着这一切,裴故则突然停下脚步,迎着月色回头看她,说不清的温柔,只在细看之后才能几分紧张:
“谢宁玉,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先前的交易?”
“侯府不安全……你现在愿不愿意,跟先前说的一样,嫁给我?”
他喉头梗塞,一向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头一次觉得自己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谢宁玉显然也觉得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奇怪,久久看着他,一言不发。
还是……算了?
他别过脸,有些不知所措,还来不及给自己找补,她的声音已经抢先说了出来。
“我以为我们早就说好了。”
漂亮的眼逐渐恢复往日光彩,多了几分挑逗的意味,“还是说小裴大人现在看清本公主这儿是龙潭虎穴,想临时反悔,把我这个盟友一脚踹下台?”
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挠了下他的掌心,并不痒,只像是玩笑,却总是让他无可避免地沉沦。
“怎么会?”
他有些失笑,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似乎是一如既往的若无其事,“我早说过,跟公主合作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人扶摇直上直登青云,还望公主不要忘了臣今日情分。”
“不会。”
她回得干脆。
一定不会。
——
丹雀在原地等得急,刚刚派回去跟温时序和明姝传信的暗卫已经回来,前面却始终还没传来动静。
想起裴故走之前吩咐——
若没有收到信号,便一直待在原地不要贸然行动。
心中焦急,却始终不敢往前,怕扰了那少年计划。
身后,树林里一声长啸掠过天际,有一白衣男子骑着骏马飞来,直至跟前,露出一张清俊面孔,才缓缓停下脚步。
丹雀立在前头,冷着声音高声询问:
“来者何人?”
男子翻身下马,扬起手里的令牌:“在下郁雾,裴府暗卫,特来寻我家主子,敢问各位可曾见过?”
裴府的?
丹雀急忙应和:“在下隶从定北侯府,护送小裴大人来此,只是他现下去了林子深处,我们听了吩咐,还在这儿等消息。”
郁雾翻身下马,表现显然没有他们匆忙:
“进去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时辰。”
那就是还在磨蹭。
郁雾对主子心思拿捏清楚,今儿个早膳用得好好的,夫人姨娘还在跟主子念叨回来好好住一段日子,结果盯着侯府的探子一来不得了,裴故当即变了脸色,跟着就急匆匆出门。
他从宫里送奏回来,还来不及休息,便被裴过缠着去打听主子去处。
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要人命。
知道公主被掳走后大人便四处搜寻,紧赶慢赶才到了这里,一看这阵仗,计划估计已经实行完毕。
至于丹雀说的裴故到现在还没出来,郁雾倒是不担心,主子的手段他看在眼里,断没有失手的道理,表现得自然也没有其他人着急。
跟丹雀聊了几句,又过了半柱香功夫,远处昏暗的道路才缓缓走出两个人影。
裴故牵着谢宁玉的手出现在众人面前,除了郁雾的注意力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其他人第一时间都看向了脸色略有狼狈的少女身上。
眼见着她挂了彩,丹雀红着眼睛上前,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她冷静自若的眼神制止,将那些丧气的话都憋了回去。
“公主……”
她蠕动着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点了句:
“府上一切都好,等待你差遣。”
谢宁玉微点了点头:“都早些回去吧,今日开始,轮班的单次人数翻倍,短时间内别让类似的事发生了。”
众人齐刷刷应和,郁雾作为唯一一个外人则看得啧啧称奇。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裴故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直面谢宁玉,二人视线轻飘飘对上,冷淡的眼神在看清他手里的令牌后便轻飘飘移开,一句话没说,他已经感受到不输主子老爷的气场。
难怪主子押宝她,前朝之人倘若多几个慧眼识珠的,都不会让明珠蒙尘。
想着,视线又落到二人衣袖下交握的手中。
脑子不由开始思考刚刚树林里发生的事,他看着裴故把人牵着送上马,把缰绳送到她手里,又神色温柔地叮嘱两句,引来少女轻笑的回应。
嗯……
看着都不是什么善茬,私下相处方式却还算……
相敬如宾?
没什么文化的郁雾不知道词语不能乱用,看戏的眼神过于灼热,以至裴故轻飘飘地送去一眼,吓得他连忙移开视线。
“我明日再来找你。”
他跟谢宁玉叮嘱着,后者随意点头,听到他稍后再走后便冲他示意,跟着便策马径直离去。
丹雀紧随其后,跟裴故道了谢,便跟着谢宁玉的步子带着一群人回京。
浩浩荡荡的一片,到最后只剩他们两人。
“郁雾。”
裴故叫他,没什么情绪起伏,却把人吓得一颤。
“你来时只带了一匹马?”
“……是。”
“那正好,你在林子里待一夜。”
裴故面无表情地上了马,丢给他自己的钱袋:“前面的围猎场有草舍,你去住一晚,明日我派木头过来接你,你记得走前在附近转转,看有没有可用的线索。”
说完,他不等人反应,便拉了缰绳向远处去。
徒留郁雾掂量两下钱袋的重量,到底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向裴故指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