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客对这一切却恍若未觉,从高枝上一跃而下,跳到谢宁玉面前:
“这里有人,我们绕条路走。”
她拒绝得干脆:“不要”。
跟着才像是察觉到自己语气生硬,找补般加了句:“如果现在重新走,恐怕到了晚上,都走不出燕京的范畴。”
话里话外都是为他着想的情真意切,萧客却突然紧盯着她发问:
“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好敏锐的洞察力。
少女的瞳孔猛然瑟缩,再对视,自己也不确定那浓厚的心虚有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维持着那笑接话:
“我自小没出过燕京,倘若对这里的地势都不能做到了如指掌,岂不是太废物了?”
萧客闻言却皱紧眉继续看她:
“你怎么会没出过燕京?六年前在松山,我记得我见过你。”
笑容将要消失,谢宁玉握紧手里的绳子,让其不至于因为断裂而径直掉下去,眸间却在此刻不自觉染上冷意:
“是吗?可能我不记得了。”
六年前,松山。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江湖的武林大会在即,明姝被她缠了足足三个月,被逼无奈,最后摸着黑带她兄妹和温时序三个偷偷去了松山现场。
如果没记错,季明楼就是从那一届开始独霸江湖魁首,和同在那一次比武中大放光彩的明姝结下梁子,自此是非恩怨,纠缠至今,仍未分明。
她那会儿满心满眼都是上面高手过招的情形,萧客不过长她须臾,少年身量甚至与她是相差无几,记忆里参加的那一次大会并没有哪个高手能与之对上号,至于往后,江湖天骄固然层出不穷,却也没听过哪个能有这般武功。
何况听萧客的意思,那一届的大会,他分明是在现场的。
不然怎么会注意到她,甚至是时隔六年还精准指出来。
她避而不谈,萧客的眼神里显然染上怀疑,直勾勾盯着谢宁玉,久久不语。
视线灼热,直到谢宁玉被盯到怀疑萧客要揭穿她,少年才缓缓移开视线。
“或许是我认错人也说不定,不必在意。你既说不该绕路,便直接告诉我该如何绕过前方耳目将你带离燕京。我的本事你知道,若只是想耍滑头好伺机溜回去,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没有温度的警告再次响起,谢宁玉没有马上回话,扭头仔细观察着四处的环境,良久才道:
“这儿的围猎场虽修得华美,贵族子弟却不会待太久,黄昏后便会结伴归京,到那时再走吧。”
萧客想起刚刚登高眺远时见到东处修建的棚舍,皱了眉:
“我刚有看到住的地方。”
谢宁玉轻笑:“没几个会在此留宿的,这里条件比不得自己府上,那几个公子哥可受不了这种苦。”
“那我们就在这儿坐着干等天黑嘛?”
萧客抬头看了看,太阳虽已开始向西走,但要等到谢宁玉说的时间,还得有一个时辰。
“当然,不然绕路难为自己嘛?你帮我绑成这样,我又打不过你,别多想了,起码就这一时半会,我肯定跑不掉,也没必要跟你玩心眼。”
她恢复了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心里不屑——
才怪。
要多等一个时辰,府上的人跟明姝还没能找到她在这里,那才是真的完蛋。
还有裴故……
她想起那男子望向她时总是含春水的双眸,别过脸,内心却莫名的坚定。
那人那么聪明,自己又在昨晚刚刚跟他完成消息共享,不可能猜不到是谁动的手。何况此刻还有一个刺客就被压在她府上,若是不出意外,她这边能掌握的消息,他应该都能盘个差不多才对。
敛下眸,她又在思索这附近的地形。
过了这围猎场,前面两条岔路,都没被人工开发过分毫。
从前调皮,她跟谢宁斐去摸索过,一个尽头便是悬崖,不知深浅,但之前胡闹扔过石子,能听到落地声响。
而另一条,未得尽头,只知过了岔路不远便是沼泽地,以萧客与她的武功,保不齐谁会被这条路阴得更厉害。
谢宁玉别开眼,一瞬间便做好决定,要是跑不掉……
那就跳。
她想得入神,没有注意到萧客看向她越加探究的目光。
像是有什么话憋不住,几次欲张嘴,又碍于什么别的因素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在衡量,究竟是自己眼瞎认错了人,还是她在撒谎不愿承认。
想不出结果,干脆放到一边,等着夜晚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谢宁玉被萧客拎到了树上蹲着,原本还“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在这会儿竟罕见地没一个人开口,直到树下传来稀稀落落的打马声,原本聚众围猎的男子相邀回京喝酒,萧客才再次有了动作。
他看了看天色,边缘已染上浅淡的黄,正打算拎着人直接传过前方空白的路段,却听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的嘈杂声。
听动静,倒不像几个氏族子弟带的马匹能发出的声音。
警觉骤起,他眯起眼睛抽出飞镖,将原本系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段缰绳绑在树上,恶狠狠地威胁谢宁玉:
“给我老实待着。”
后者被这毫无气势的话语吓得无所谓耸肩,没有说话,眼神透漏的意思却是悉听尊便。
眼看着萧客飞身到另一处大树上,身影被茂密的枝叶遮挡,她没有犹豫,立刻挣脱手里的缰绳,跟着便死死盯着萧客的背影,伺机而动准备逃离。
那树上的少年呢,许是对自己的手段一向自信,竟是连一次头没有回过,反倒飞身朝着那动静来源更近了些,片刻之后,才见一相貌不凡的玄衣男子骑着骏马出现在视野里,身后暗卫若干,齐刷刷的夜行衣,谨慎地看向四周。
萧客没有说话,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里的飞镖扔了出去,正中一马匹前蹄。
那马嘶鸣着向地下倒去,暗卫也瞬间被耍了下去,原本还算规整有序的阵型被打乱,前进的脚步也跟着停滞下来。
萧客皱着眉,正打算回头趁此时机把谢宁玉带走,回头,那树上已然是空空荡荡,别说那被绑好的女子,就是用作工具的麻绳也不见了踪影。
艹。
他心里暗骂,回头却正见一黑衣人拔剑朝他刺来。
游刃有余地后退,再抬眸,身边高耸的地势上竟是站满了暗卫,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牵一发而动全身。
怎么会?
他咬着牙,自己的行踪绝不是那么简单便能被看破。
除非……
他看向下处,那玄衣男子此刻正坐马上,眼睛直勾勾地传过枝叶盯着他,里面无惊无澜,不含丝毫情绪。
不过片刻的对视,他便猜到这人的身份不简单。
眯起眼,索性抄起个匕首便向他刺去。
数名暗卫紧跟其动,萧客却干脆借力,一脚踹开的途中还能借着力变换身形,有几道刀光擦着脸而过蹭出道道血痕,他却毫不在意,几个刀光剑影的瞬间,便站于骏马之上,刀直抵裴故脖颈。
“叫他们退下!”
他大声嘶吼,手下这个正如所料是个没什么功夫的,可偏偏也是擒住他,自己或许就能号令这群暗卫退下。
不出所料,那群刚刚还对着他面露凶光的黑衣人露出忌惮神色,动作跟着收敛,似乎真的害怕他一个不小心的擦枪走火。
可与之相对的,裴故对此却表情平淡,像是对这一切都早有预料。
“公主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萧客瞬间卸了力,锋利的刀尖在修长的脖颈间划出血痕。
面对手里这人,他不必受制任何外部因素,自然是毫不留情,若想杀了便直接灭口。
“你没资格过问我的事。”
萧客眯着眼,手不经意擦过他的脖子,威胁般的动作威慑四方暗卫,嘴上要求:
“放我走,再把你这儿的两匹骏马给我,我可以保证你安然无恙地回去。”
“是吗?”
裴故面无表情:
“出门前,明姝我在脖子上抹了蛛毒。你刚运动完,手掌发热指尖有汗,二者相触对于激发毒性最好不过。季明楼应该告诉过你这东西的威力,现在,要么你把公主放走,要么你就跟我一起死在这里。你自己选。”
萧客一怔,他当然知道蛛毒是什么。
此毒由西域一种奇特的蜘蛛携带,江湖中常有人将此毒素提炼用作他用。若是做毒涂抹外体,短时间内不会有事,需配合体温,汗液等人体分泌物才会激活,而同样,若是事先吃过解药,在三个时辰内,都会对此毒效果免疫,直至药力失效。
他虽擅武功,在这方面却是一窍不通。
倘若中毒,除了季明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找谁解毒。
可看这男子气定神闲的样子,显然是早已用了解药,丝毫不惧其中毒素。
猛然间,萧客像是意识到什么。
从刚刚谢宁玉拖延时间,到眼前这男子处处意料好的营救,明明这两人没有任何沟通,他的所有反应却好像都在他们意料之中,早早便挖好了坑,就等着他往里头跳。
被做局了。
萧客猛然意识到自己被耍,面上不复平静,变得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