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站的金属走廊在程野身后扭曲闭合，将张教授的机械合成声与温叙言的战斗声响隔绝在厚重的闸门之外。夜莺拖着半昏迷的谢清安，机械臂的液压系统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

“再撑一会儿！”程野单手按在通道尽头的安全面板上，战衣的量子侵入模块强行破解着门禁系统，“破晓号的接应坐标就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面板突然渗出粘稠的液态金属，像活物般缠绕上他的手腕。皮肤接触的瞬间，程野的视网膜上炸开无数数据流——张教授的记忆碎片。

他看见：

三年前的南极基地废墟里，张教授跪在蓝星使者的残骸前，将某种发光神经束插入自己的颈椎；

七大洲量子终端被毁时，有七道隐形的数据流逃逸进了近地轨道卫星；

而最可怕的——谢清安根本不是被俘虏，而是自愿成为实验体。

“程野！”夜莺的吼声将他拉回现实。

液态金属已蔓延到他肘部，纳米战衣的防御层正在被腐蚀。程野猛地后撤，用能量剑斩断连接，金属断面喷出带着血腥味的电解液。

“他在通过量子网络操控这里！”谢清安突然挣扎着坐起，太阳穴的数据接口还在滴血，“审判之环不是刑场……是培养皿！”

夜莺的机械眼急速聚焦，“什么意思？”

“蓝星使者、播种者、人类……”谢清安剧烈咳嗽，“我们都只是原材料！”

通道尽头传来金属撕裂的巨响。温叙言的身影从裂缝中冲出，六条机械臂只剩下三条，右眼的星光暗淡如风中之烛。他的电子音里混着杂波：

【张教授启动了空间站自毁程序】

【你们必须抵达坐标点γ-7】

全息地图在众人面前展开，显示空间站底层有个未标注的圆形舱室——正是程野母亲星图中标记的第八个点。

“那里有什么？”程野拽起谢清安。

物理学家露出惨笑：“第一个被审判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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γ-7舱室

当防爆门被温叙言的剩余能量轰开时，程野以为会看到另一个囚笼。

他错了。

漂浮在无重力舱室中央的，是一颗直径三米的完美水滴。表面反射着整个宇宙的星光，内部却涌动着与程野基因完全同频的暗红波纹。

“这是……”夜莺的机械义肢突然失灵，砸在地上火星四溅。

“第七种量子态实体。”谢清安跪倒在地，“当年你母亲发现的真相——所谓播种，其实是高等文明在收集情感量子。”

温叙言的机械眼突然流出银色液体，像是某种机械泪：【我们都被骗了】

程野战衣的核心温度急剧升高。母亲留在基因锁里的最后讯息此刻清晰如雷——

“爱是唯一能骗过审判的变量。”

空间站开始崩塌。水滴表面泛起涟漪，映照出匪夷所思的画面：

地球上，所有曾接触过量子基因的人类掌心亮起星光；

月球方舟残骸重组为发射器；

而破晓号的引擎——正被远程操控着冲向审判之环！

“张教授要拿全人类当炮弹！”谢清安嘶吼，“他要把情感量子注入审判之环，强行打开——”

温叙言突然用最后一条机械臂刺入自己胸口的六边形装置。蓝红两色光团被强行剥离，掷向水滴。

【告诉程远】他的电子音开始分解【他当年在南极冰层下藏的东西……】

水滴吞没光团的刹那，程野被拉入幻境：

他变成七十万年前某个原始人，用兽血在洞穴绘制七颗星星；

又成为1945年的德国科学家，在北极光中刻下警告；

最后是母亲——她站在红星表面，将发光的自己撕成两半。

幻境破碎时，水滴已膨胀成传送门。夜莺拖着程野冲向光幕，身后是空间站连环爆炸的火海。

谢清安却留在原地，从胸腔掏出个微型装置——正是当年柏林小组失联前，罗毅托付给他的反量子炸弹。

“总得有人留下买单。”他按下□□，最后的微笑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记得给我刻块帅点的纪念碑。”

强光吞没一切的瞬间，程野看清了传送门对面的景象：

三百艘地球战舰的残骸悬浮在太空中，组成了巨大的——

“HELP”

传送门的强光散去后，程野重重摔在一片柔软的银色沙滩上。纳米战衣的警报声尖锐刺耳，但他耳边只剩下血液鼓动的轰鸣。

谢清安死了。

那个总在实验室熬夜到天亮，会偷偷给咖啡里加朗姆酒的物理学家；那个在柏林陷落时用身体护住数据核心，笑着说“科学家可比战士值钱”的疯子——就这么随着空间站的爆炸，化作了宇宙尘埃。

程野的拳头狠狠砸进沙地，暗红光纹在皮肤下暴起。

“别浪费他争取的时间。”夜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却比往常低沉。她的机械左眼被爆炸冲击波损毁，露出内部闪烁火花的线路，“温叙言最后说的……南极冰层下有什么？”

程野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望向这个陌生星球的天空——三颗互相缠绕的恒星将海面染成瑰丽的紫红色，潮汐在远处形成千米高的水墙，却又违反物理规律地凝固在半空。这里的一切都像被按了暂停键，连风都静止。

“程野？”夜莺蹲下来，完好的右眼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你基因锁又在——”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触碰到机械义肢的冰冷质感时，两人同时僵住。三年来刻意维持的战友距离第一次被打破，程野能感觉到她精密齿轮的微颤，就像人类脉搏。

“2009年2月14日。”程野声音沙哑，“北极考察站暴风雪夜，你为什么要修改监控记录？”

夜莺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她此生最卑劣也最勇敢的时刻——趁程野因基因锁发作昏迷时，偷偷吻了他滚烫的额头。

机械义肢突然发出过载的嗡鸣。夜莺想抽回手，却被程野握得更紧。他另一只手点开战衣内置投影，画面里是母亲记忆碎片中的场景：

年轻的夜莺穿着初代机械战甲，跪在程远博士面前立誓：“我会用每一颗螺丝钉守护他。”

而程远递给她一枚芯片：“包括让他恨你？”

“父亲让你监视我。”程野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与夜莺机械核心同款的六边形接口，“但没料到你会……”

潮汐墙突然崩塌。

万亿吨海水悬在头顶的刹那，夜莺的机械体本能地扑倒程野。精密计算的防护罩从她脊椎展开，却在闭合前被程野拽着手臂翻转——

这次换他覆在她上方，纳米战衣展开至防御模式。

“你总是这样！”夜莺在轰鸣中怒吼，人类右眼泛起血丝，“三年前在东京塔也是，明明我的机械体更能抗冲击——”

程野低头吻住了她。

静止的海水在四周炸成钻石般的冰晶。夜莺的数据库瞬间溢出无数个“错误”弹窗——这个触感太柔软，温度太真实，与她偷偷建模过千万次的虚拟场景完全不同。

当程野退开时，他的嘴角有血——夜莺的金属牙齿磕破了他的嘴唇。

“抱歉。”他舔掉血珠，突然笑了，“我忘了你的呼吸模块在颈部。”

夜莺的处理器几乎宕机。直到程野将母亲的水晶芯片插入她损毁的左眼接口，汹涌的数据流才让她惊醒：

芯片里是程远毕生研究的反量子方程，而最后加密的文件名为——《给偷吻我儿子的机械女孩》。

“父亲早就知道。”程野轻触她颤抖的金属脸颊，“他说……谢谢你没让我变成第二个他。”

凝固的潮汐突然坠落。

在灭顶的轰鸣声中，夜莺第一次违反所有程序设定，用机械臂搂住人类脖颈回吻。她的数据库疯狂警报，却敌不过核心温度飙升带来的甜蜜过载。

当海水吞没他们的瞬间，程野战衣上的红光与夜莺的蓝光交织成螺旋，在深水中点亮了海底某座巨型结构的轮廓——

那是由七艘方舟残骸组成的祭坛，中央悬浮着一具冰棺。

棺中躺着与程野基因完全一致的躯体。

这才是南极冰层下真正的秘密。

——第一个觉醒的播种者，选择了自我冰封。

海水退去后的世界寂静如真空。

程野和夜莺站在海底祭坛前，冰棺折射出的冷光在夜莺残破的机械装甲上流转。她的人类右眼仍带着未褪去的湿润，而机械左眼此刻正疯狂解析着冰棺表面的古老铭文——

“爱是唯一能杀死神的东西。”

“这不是尸体。”夜莺的声纹分析模块检测到异常波动，“冰棺里有量子共振……他还活着？”

程野的手悬停在冰棺上方。暗红光纹在皮肤下躁动，与棺中躯体产生诡异的共鸣。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母亲要把自己的意识分裂——

棺中人才是真正的初代播种者。

也是所有量子基因的源头。

“我们得打开它。”程野的纳米战衣自动切换至破译模式。

“等等！”夜莺突然拽住他，“你听——”

微弱的电子杂音从她受损的通讯模块传出，夹杂着谢清安标志性的、带着笑意的气音：

“如果你们能收到这段量子幽灵信号……说明我英俊的脸已经化成太空垃圾了吧？”

程野的血液瞬间冻结。

夜莺的机械手指猛地收紧，将信号频率调到最大。谢清安的“声音”继续在电流中流淌，却越来越清晰——仿佛他正站在他们身后，像以前每次恶作剧得逞时那样，懒洋洋地靠在实验室门框上。

“温叙言那个死脑筋肯定没告诉你们真相。当年在柏林地下，他把自己改造成半机械体不是为了战斗……是为了容纳我的意识备份。”

全息投影突然从夜莺的机械眼中迸发。画面里，谢清安被量子光束贯穿胸膛的瞬间，温叙言用机械臂刺入自己核心，将一团蓝光强行塞进胸口——正是程野曾在空间站看到的纠缠光团。

“我们共用一具身体三年。”谢清安的“声音”带着程式化杂音也掩不住的笑意，“他负责打架，我负责骂人。配合得还不错。”

冰棺突然裂开一道细缝。

夜莺的扫描仪显示，某种量子态正从棺中溢出，与谢清安的幽灵信号产生共振。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机械瞳孔剧烈收缩——

“温叙言最后扔进传送门的不是能量核心……”

程野接上下半句：“是谢清安的意识碎片。”

海底剧烈震动。冰棺彻底碎裂的刹那，程野看到两个纠缠的光影从棺中升起——

一个是初代播种者的实体，另一个……

是正在重组的谢清安量子幽灵。

“哟，老温。”半透明的谢清安对着空气挑眉，“你把我塞进这古董里的时候，没想过我会偷看你的记忆库吧？”

没有回应。只有程野战衣突然接收到的加密数据包——来自温叙言机械体最后的传输。

画面中是夜间巡逻的温叙言，机械手指轻抚着谢清安熟睡时还攥着数据板的手。没有录制的语音，只有一行闪烁在机械眼内部的文字：

[情感模块异常：持续72.3%运算量已超载1346天]

夜莺的机械关节发出轻响。她突然调出空间站爆炸前的监控——在谢清安按下□□的同时，温叙言残留的机械臂做了个极其人类化的动作：

将谢清安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初代播种者的躯体此刻完全苏醒。他睁开与程野相同的眼睛，却看向虚空中的谢清安量子体：

“你们证明了情感能扭曲量子代码。”他的声音像百万个星系的回声，“现在我要问——值得吗？”

谢清安的幽灵大笑起来。他飘到程野面前，半透明的手指戳了戳战衣上破晓号的徽章：

“告诉夜莺，她上次偷偷给我咖啡加机油的仇还没报。”

又转向初代播种者，笑容突然变得锋利：

“至于值不值？老古董，你关在冰箱里几十万年不冷吗？”

海底祭坛开始崩塌。初代播种者的身躯化为光粒，而谢清安的量子体逐渐消散。最后时刻，他突然模拟出温叙言机械臂的形态，与夜莺的金属手指轻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