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决定,奚泠泠也没有什么意见。放假当天,她带着行李,关好门窗,拔掉热水器的电源,关闭鲜少打开的空调,锁门走人。
“嗡嗡——”
手机连续震动起来,奚泠泠烦不胜烦,径直打开聊天框。
王曼:十五之前必须把作品交给我。
奚泠泠冷漠回绝:“曼姐,不用了。”
“嗡嗡——”
王曼打了个电话过来,奚泠泠想也不想地按了拒接,她打从心底里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尤其是在候车室,还是不喜欢的人的电话。
奚泠泠:曼姐,我进站了。
王曼:一码归一码,我不是计较的人,给你报名了。
王曼:[图片]
她发了条截图,显示樱花文化节报名成功,先斩后奏,擅自偿还了人情,无债一身轻,但是奚泠泠却要莫名背负一项沉重复杂的任务,仅仅只是为了她的心安理得。
上位者的馈赠也是蛮不讲理地高高在上。
奚泠泠已经开始恼火,她再三强调:不用了。
同时她趁着上车的间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着急地找寻着报名网站,进行了官网搜索——关注公众号——验证登陆——活动入口等一系列操作,才终于找到了页面。
她正准备仔细找找取消板块,却见信号忽然消失,连一格也没有,这瞬间,她气血上涌,险些气炸了肺。
“麻烦借过一下——”
“花生瓜子矿泉水——”
“借过借过——”
本就挤满了人的车厢连接处却还要推过一辆载满了物品的小推车,奚泠泠迫不得已挪了挪,她抱着那只大大的背包,小心翼翼地站在角落。
列车平稳地开着,春运人流量实在太大,能有一个下脚的地方已是不易,她不禁叹了口气,气恼地点着手机,看着信号忽好忽灭。
“各位乘客请注意,前方到站:梧山县。”
就这样揣着一肚子火气,她烦躁地抵达了终点,她迫不及待地率先下车,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边走边刷新页面,她从最上面拉到最下面,都没有取消报名的按键,只有一个“您已报名”的灰色按键,她点了又点,毫无反应。
奚泠泠混在人群中向着出站口走去,心里更加生气,最终她一咬牙,拨打了网站上挂的官方联系电话。
“嘟嘟嘟——”
“嗡嗡。”
可惜的是,电话那头没有人接听,她不甘心地再三拨打,却始终没有回应,她折腾了整整一小时,却毫无成效,这让她非常挫败,她茫然地看着页面,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可不可以不交作品,就这样自动放弃?
她忽然冒出个想法,近乎弃权的行为,从小到大她都是老实本分的学生,一步步走得踏实,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她有些过不去心里那关。
奚泠泠叹了口气,焦躁暂缓,取而代之的是挣扎无措,她还是点开王曼的聊天框,正在输入措辞,却见那头猛地蹦出条信息,像是预示着什么。
王曼:不要让我太难堪。
她已经报名了,走得是她这边的渠道,如果奚泠泠不递交作品,无异于打她的脸面,放鸽子这件事,往严重了说,是失信,一朝传开,非常影响后续口碑,特别是这种难得的官方活动。
她谁也不认识,谁也得罪不起。
向上走,不是人的本能吗?
时至今日,她不上也得硬着头皮上,无论结果如何,哪怕敷衍糊弄,可终归是要给一个作品出去,以表诚意。
可是,交了就能被选上吗。
奚泠泠忍不住想着,她虽然不精通人情往来,但不代表她是个傻子,她一没背景,二没人脉,连报名也是沾了王曼的光,他们当真会选她的作品吗?
就连王曼,也不见得会力保她,全因王曼没有从林景星身上达到目的,也因为她本身,没有依仗着和林景星的关系,大力促成此事。
成年人的友情只剩下利益。
梧山县。
站外乌泱泱站了一大群人,年纪偏大,路上更是停了满满一条路的车,耳边是家人连声的呼唤,两拨人一齐踮起脚使劲张望,从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划过,找寻着熟悉的脸庞。
“泠泠——!”
她敏锐捕捉到了一道高昂的声音,奚泠泠抬头看去,是父母站在车站外等候,一看见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忙快步走来,父亲闷不吭声地接过她的背包,虽然它并不重,母亲一叠声地问着:“饿不饿?给你带了包子,是你爱吃的红豆馅的,路上累不累,人这么多,是不是很挤?”
“行了,你少说两句,让泠泠休息会。”奚建华板着脸,打开车门,放好东西,转头又斥道:“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让她累着。”
“是是是。”
王春梅这才安静下来,她坐在副驾,侧头看向奚泠泠,把包子牛奶递了过去,奚泠泠没办法,伸手接了,象征性地咬了两口,还是熟悉的味道。
她随口说着家常:“家里今天还开门吗?”
“学校都放假了,也过年了,这两天才关门。”王春梅又说:“等十五了再开门。”
他们家里在学校附近开了家早餐铺子,干了几十年,打出了口碑,生意稳定,就是忙了点,不过忙过那阵就要轻松些。
“嗯。”
奚泠泠应了声,也没再做声。
她不知道该和父母说些什么,他们所面对的世界已然不同,难以沟通,她也不想拿工作上面的事情来说,这只会让她更心烦。
“泠泠,工作还好吗?”
偏偏父母最关心的还是工作。
“还行。”
“那你现在在那个什么公司干了有三年了吧,有没有涨工资?”
说到这里,奚建华也开口道:“你学了这么多年美术,花了可多钱,月薪得有一万了吧?”
“哎哟,可不是,读书那阵子钱是一把把地花,短短几年就花了二十万,差点找你舅舅借钱。”
奚泠泠攥紧手,包子被她捏地皱起,甜腻的红豆香气闻着却只令人难受,她脸色发白,如鲠在喉。
许是察觉到车内突然变冷的氛围,父母停住话头,等着她回答。
良久后,她缓过劲来,竭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恶心的往事,她艰难开口,一字一顿:“有。”
“那,有没有一万?”
奚泠泠:“目前还没有。”
刹那间,气氛凝固,所有人的情绪都冰冻起来,只余下冰冷而麻木的脸色。
“咱们泠泠可是艺术生,货真价实,名校毕业的高材生。”
“以前你画地挺好的,还受到老师表扬呢,一毕业就入职了大公司,少说也去了两年,怎么工资还是这么点?”
他们忧心忡忡,想起过往的艰苦岁月,那些付出看不见回报的过去,狠心咬牙交了的学费,一边抱怨一边缴纳的材料费,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投资远远收不到相应的回报,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嗡——”
她忽然打开车窗,冷风直直灌了进来,吹得人发冷。
“你开什么窗子,多冷呀——”
奚泠泠按了按肚子,嗓音绷紧:“我想吐。”
“晕车了,快喝点水——”
她摆手拒绝,低着头用力呼吸,语调急促:“不用了,我缓缓就好了。”
奚建华观察了下她的脸色,见她的表情确实难看,便冲王春梅使了个眼色,俩人总算消停了,没再继续着埋怨。
奚泠泠靠在半开的车窗上,闭上眼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就不应该回来,哪怕是过年。
也是从什么时候起,小时候仰望亲切的父母忽然变了一副全然陌生的模样,他们变得疾言厉色,一边是夹枪带棒的恳切,一边是苦口婆娑的关切。
“哐当——”
奚建华用力甩上车门,转而替她提着包,王春梅扶着她,皱着眉问她:“好点没?快进屋,我给你倒杯热水,别冻着了。”
到了家里,她的脸色总算好了些,奚泠泠松了口气,松开绷紧的心神,小口喝着热水,奚建华正准备给她把背包放到楼上房间里去。
她站起来拿过背包,勉强笑笑:“我自己来吧,顺便换身衣服。”
“好。”奚建华不苟言笑,板着脸说:“时候也不早了,你想吃点什么,我们给你做。”
“随便吃点就行了。”
她不想多停留,更不想多交流,借着放东西的借口逃一般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卧室不大,却十分温馨。
干净洁白的墙面,四四方方的窗户,内里蒙了一层透明蕾丝轻纱,外面又罩了重厚实精致的奶黄色窗帘,色彩明亮柔和,温暖轻松。
久违地回了家,她长叹一口气,随手把包放在桌子上,然后整个人没骨头地躺在了床上,她舒服地喟叹一声,鼻间嗅着蓬松的棉被,是晒过太阳后独有的暖融融味道,床单也是全新的,绣满了淡粉色小碎花。
她拉过被子,往里头卷了卷,彻底藏入被窝的掩埋中,舒服柔软的被子将她包裹严实,充满了无可比拟的安全感。
不知不觉中,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眼睫安静垂落,眉头舒展,神色安宁,意识逐渐模糊飘远,最终沉入黑暗。
“嘘——”
“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