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强冷空气影响,于今晚夜间至凌晨,我市将出现一次明显的冻雨天气过程,气温陡然降温至0℃以下,伴有大雪或雨夹雪,请市民尽量减少外出,出行注意安全。”
得知奚泠泠借口因为工作,不得不赶回桐城加班后,奚建华也说不出什么话,王春梅只得埋怨着:“大过年的还要人去加班,年都没过完。”
奚泠泠背着大背包,去意已决,闻言故意道:“所以要辞职吗?”
他们意料之中地安静下来,没再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惋惜着,王春梅委婉地说:“泠泠,谁没有吃过苦呢?”
奚建华忍不住又开始忆往昔:“你不要总怕吃苦,当初为了拱你上学,又是学艺术,烧了不知道多少钱,全靠我和你妈起早贪黑,逢年过节都不敢休息。”
奚泠泠自讨没趣,索性闭上嘴,她拉紧背包带子,一言不发地下了车,向着进站口走去,外头奚建华和王春梅迟迟没有离开,他们站在车子旁边一直目送着她,眼见她的背影快要消失不见,王春梅神色焦急,拔高了音量。
“泠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少熬夜,多休息!”
奚泠泠脚下微顿,可她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向后摇了摇,权当告别。
“哗哗哗——”
列车上,奚泠泠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到玻璃上,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外边的景色,无法判断列车距离桐城还有多远。
年初一的列车人流量较昨天来说相对减少,她靠在墙壁上,抱着手臂站在角落,信号断断续续,勉强刷新着微信界面。
昨天的电话没有接通。
于是,她挂断了。
奚泠泠看着那颗星星出神,他为什么没有接电话,甚至到现在也没有回复一个字,是不是沉浸在跨年的喜悦中,无瑕顾及信息。
算了。
“喀——”
她按熄了屏幕,不再等着不确定的回复,奚泠泠闭上眼,身体随着列车微微摇晃,她放空思绪,什么也不去想。
桐城。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夹杂着细小的雪子,噼里啪啦地砸下,她踩着步步泥泞,在薄薄的雪色中印下一个个脚印,随着漫天的雨夹雪落下,她所走过的痕迹转瞬即逝,于眨眼间消失地干干净净。
“叮叮——”
奚泠泠打开门,悄无声息地回了家。
公寓里黑黢黢一片,没什么人,楼下的酒店金碧辉煌,灯亮整夜,入住并不算多,上下难得安静,她扔下背包,抱着手臂缩在沙发上。
公寓的水电太贵,她不舍得开暖气,每月仅仅是热水器便需要三百块,如果再加上暖气,电费直奔一千。
她抿着冷掉的水,小口咽下一粒苦涩的药
现在也没什么事,奚泠泠索性拿过被子,蹬掉鞋子,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享受着寂静无人的时光。
“嗡嗡——”
茶几上的手机震了震,她没有搭理,自顾自地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青影。
黑暗让所有的感知都变得迟钝起来,模糊了日月轮转,中止了嘀嗒的时针声,她的时间好像就此停滞,不再向前。
滴答,滴答。
雨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雪花,簌簌飘落,耐心缓慢地铺满整个城市,越来越厚,雪色明亮,恍如白昼。
燕京。
豪华开阔的别墅灯火通明,开敞的客厅更是亮得刺眼,大桌子上早已准备好了十数盘各色菜肴,与之相对的是桌边仅有的寥寥三人,各坐一边,距离霎时拉开,显得格外遥远。
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拿着筷子安静地吃饭,林景星眉眼低垂,潦草地吃了两口,面前琳琅满目的菜他根本没怎么动,怎么端上来就怎么端下去。
林载海看不过去,训他:“一年一次的团圆日子,你非要在家里摆脸色,同我们做对吗?”
闻言林景星立刻摔了筷子,语气很冲:“团圆?妈不在的这些年,也能算团圆吗?”
他心里有气,本就不愿意回来,更何况一家人安生地吃完一顿饭。
林载海也跟着火气上涌,他按下筷子,说:“你不要太过分,仗着家里给的脸面就得意忘形,到处耍威风。”
“哐当——!”
高昂的青瓷盏被掷于地砖,碎片哐当溅了一地。
“我过分?这么多年了到底是谁过分?”
他在饭桌上轰然爆发,怒气冲冲地掀了一地的碗碟杯盏。
对面的林载海脸色铁青,他怒视着林景星,怒不可遏:“你不是靠着我能有今天?这么多年锦衣玉食,豪车飞机,我亏待你了?”
林景星大步走到他面前,面对老生常谈,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你了不起,你有钱,所以就能把妈丢在那里十几年,不闻不问,你但凡有点良心,早把人接回来了,可你偏不,无非是嫌妈丢人,妈老了,记不得了,但我记得!”
“混账——!”
林载海勃然大怒,愤而起身,毫不犹豫地甩了他一巴掌,啪地一声脆响响彻富丽堂皇的客厅,一旁的林惟春放下茶杯,静静地看来。
“你比我更混账!”林景星红着眼,逼问他:“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妈一次,当初是妈辞了工作跟着你在工地上风餐露宿,但你发达了就开始忘本,是你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只会拿家里人出气,直到把妈逼疯了,。”
“啪——”
林载海又是一巴掌甩过去,打得林景星一歪,脸上红通一片,他顾不得失态,喘着粗气:“这是你该说的话?!”
“那不然?”
林景星回过头,刻薄地讽刺:“难道要我像你一样无情无义,还是像哥一样麻木不仁?”
无辜被扫射的林惟春眉头一跳,他两手交握,坐得板正,不像在饭桌上,倒像在会议室,一丝不苟,清醒理智。
“我说了,还不到时候!”
林载海缓了缓气,勉强压下情绪,试图好声好气和他解释。
“你妈病了这么多年,先是郁躁症,情绪非常不稳定,在家里打砸东西,疯疯癫癫,连你也打,这你是知道的,那时候我忙,公司正在发展期,我都没时间回家,后来她发疯烧了家里,丝毫不顾及你,我没有办法。”
当初章雪女士放着铁饭碗不要,毅然决然地跟着他出门打拼,在工地上奔波周转,连带着林惟春也吃了不少苦,但是后来,他成功了,商场得意,开始久不归家,而章雪女士脱离事业太久,再加上生了他,两人没了共同话题,日子渐渐变了味。
她忍着忍着,就疯了。
偏偏他还不同意离婚,执意地抓着人不放,于是她点燃了家里,妄图结束一切。
他重复道:“星星,我没有办法。”
“你知道疗养院里的人怎么对她吗?”
林景星不为所动,口吻冷漠。
“阿尔兹海默症的人根本无法正常沟通。”
昔日聪明能干,作风强势的人被岁月侵蚀,大变了模样,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斤斤计较,处处怀疑,每每应酬回来,迎接他的都是无穷无尽的歇斯底里的质问。
后来,她终于安静了。
“你本可以把人接回来在家里悉心照料,但是你没有,你根本不愿意。”
林载海气急败坏:“桐城是你们老家,熟悉的环境对她好,况且她是在接受治疗,合理合法。”
“是对你好。”林景星捂了捂眼睛,说:“她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岁数越发大了,难道你要看她死在疗养院里吗?”
“胡说八道!”
林载海气得打他,可手扬了一半,看见他因愤怒而燃烧的眼睛,倔强决绝,桀骜难驯,眉目间像极章雪,清高自傲,不肯低头,他叹了口气,没继续下手。
他是经过多方考虑的,感情自然有,不然也不至于不离婚,不再娶,无私生子,只是昔日真情早已被消磨褪色,不再刻骨铭心,对于他们而言,分居两地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这事和你无关,你别管。”
“那王女士呢?”
“你!”
“毕竟她也许会成为我的后妈,这也和我无关吗?”
“你你你——!”林载海拍着胸口,咬牙道:“这么多年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着你们两兄弟,除了你们,还有别人踏进过林家的门吗?”
“别人是踏不进来,可谁也别想出去。”说到这里,他又补了句:“除非死了,把棺材从这里拿出去。”
“疯子,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林景星想起久远的记忆,最开始,章雪女士还会抱着他弹钢琴,有说有笑,林惟春在一边写作业,其乐融融,可是随着林载海的发达,他逐渐得意忘形,在外面挥斥方遒,在家里指点江山。
他想,他确实疯了。
不闻不问的父亲,时好时坏的母亲,严格冷漠的哥哥,所以再出一个疯子的他,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这里根本不是家,只是一个精神病院,彼此互相折磨,谁也别想好过。
“爸,她没有几年了。”
他默了默,断然转身向外走去,只带走了随身的机车钥匙,机车在呼啸的寒风中一掠而过,厚重的头盔下露出他漆黑的眸子,幽深如潭,平静的表象下是深不见底的怒火。
“星星——!”
身后林载海追了两步,可他走得太快,风风火火,冒着雪花再次离家出走,甚至没能吃完一顿完整的饭。
“随他去吧。”
林惟春冷淡开口,并不干涉。
“轰轰——”
在无人的夜路上,机车马力全开,以最快的速度疾驰在宽阔的路上,笔直的灯光照在道路尽头,竟也是连绵的黑暗,他掠过一片片枯树,经行过一座座大桥,缤纷绚烂的烟花在他头顶轰然爆响,而后没入深沉的湖水中,吞没最后一星半点的光芒。
人们总将自我称为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