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抗包,有“人”照明,那剩下的闲人能做的就只有聊天了。
踏在由生活在这里的大小动物日常活动踩出的林中小径上,两人细碎的脚步声隐没在那些被风吹动而摇曳的叶片里。
借着这个难得的独处机会,谭盛风非常努力地给岳莫隐讲解起一些书上没写但考试会考的重点细节。
“专精炁术和通用炁术最本质的区别在于不同思路的专精炁术之间可能存在互斥关系,就像电源正负极被接反后可能会把机器内的元器件烧炸那样。”
“【连炁造物】和点将招来术虽然结果相似,也都要借助外物才能实现炁术效果,可本质上走的是完全相反的路径。考试的时候可能会考,但可能性不高。”
听到这里,又结合自己之前看到炁覆盖在石块上的形态,岳莫隐突然联想到了什么。
登上一级山石,他不经意地问:“照这个思路,那是否存在着不借助外物就能拟造出形态的炁术呢?”
“当然有,甚至在通用炁术中就有,叫【身外身法】。”谭盛风答得利落,完全没有思考岳莫隐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这个炁术的原理是通过压缩炁来拟造出自身的身体以及其机能,根据使用程度还分了‘身外身·微’和‘身外身·精’两种级别。”
“一般来说,‘身外身·微’只能拟造一些不可见的功能器官,比如眼耳口。而‘身外身·精’就可以直接造一个可以被看见的完整人形了。”
“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能拟造的对象只有自己。举个例子,天生眼盲的斩妖人就不能通过【身外身法】造出眼睛。”
……一个可以被看见的完整人形。
……能拟造的对象只有自己。
岳莫隐呼吸一滞,随后尽量用平和的声线问:“能演示一下吗?我是说【身外身·精】。”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亲眼验证一些猜测。
“嗯……现在还是算了。”依然沉浸在梳理考试要点逻辑中的谭盛风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单纯地摇头拒绝了这个要求,“身外身·精哪儿都好,就是又两点一直让大家诟病。”
“第一点是为了保证对身体拟造的精准度,炁的消耗量太大,一般人用不了太久。”
“第二点则是在第一点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
谭盛风轻咳嗽一声,小声道:“为了尽量延长炁术的使用时长,我们在使用身外身·精的时候是尽量不拟造衣服的。”
……只能拟出身子而不拟出衣服。
“的确可惜。”岳莫隐佯装镇定地应了一句。
回想起当时自己追踪到那条胡同中发现空无一人只有撒了一地衣服的场景,岳莫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可实际心中已经有些怒火中烧了。
好!好!好!
当真是被从一开始就摆了一道啊。
虽然严格意义上说,对方也不能算是主动摆了自己一道。
毕竟这种信息差也是致胜的关键所在,最多算自己棋差一着。
但难道自己生气还要看对方脸色不成?!
一边听着一旁风到碗里来的叽叽喳喳,两人又行进了一段路程。
重新冷静下来的岳莫隐开始复盘自己与那个神秘斩妖人交锋的全流程。
如果将【身外身法】纳入考量,那么他之前很多的想法和猜测就要被推翻了。
结合自己追人追丢后的所见可以推断——那日在天台上与于可璃对峙的人就是那个神秘斩妖人的身外身。
鉴于身外身只能拟态出完整的原身样貌,那么在对方的认知中自己一定是看到了对方的相貌的。
已经被公司领导看到了相貌,却没有立刻被人事找上门。
这一定会让对方产生——自己没有认出他,这样的错觉。
如果将岳莫隐自己放到对方的位置,那么他就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把身份藏起来。
综上,那么为了找出那个神秘斩妖人,接下来回到公司,自己要做的优先级最高的事情是:排除掉自己脸熟的角色,比如公司各部门和自己周周见的领导层后,亲自盘查从自那日天台相见后离职的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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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一道缠在树干上已经在长久的风吹日晒中褪了色的警示带,两人往风景区的最深处走去。
七转八拐后,两人停在了一道只有成年男子两拃宽的缝隙旁。
指挥着小家伙们把东西放在一旁,谭盛风又一击掌。
原本成型的小人当场解体还原为了石块和树枝的状态,非常不起眼地散落在了林间各处,独独留下了岳莫隐凿除的那个小人举着手电筒站在两人前方。
正当岳莫隐以为两人要像盗墓一样带着这些大包小裹从这缝隙中挤过去的时候,谭盛风抬手敲上了石壁,边敲边对着缝隙说:“花溪娘娘,我带人来找你玩了。”
一般来说,当人对着狭窄的缝隙说话时会听到经过岩壁反射产生的高频回音。
然而谭盛风的这句话却仿佛一块被投入沼泽的石块般,半点回响都没有。
这只能说明,这道缝隙之后藏着一个巨大开阔的空间。
两人站了一小会儿,谭盛风正欲抬手再敲一次的时候,整道裂隙居然如交叠的扇叶次第展开般朝两侧扩展开去,留出了足够让两人并排同行的宽度。
尽管相比于整个山体来说,这道缝隙变化的幅度甚是微小,却有着地动山摇的架势。
等到缝隙停止变化后,谭盛风扭头对岳莫隐说:“东西就放那,她肯定会自己拿走的……”
然而在他朝放置那些从批发市场采购回来的大包小裹所在的方位看去,却发现那地方此时已经空空如也。
……动作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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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开裂的缝隙向前,周围青灰的石壁逐渐变成了焦炭般深黑色,而这些黑色岩石隐隐杂着微亮赤红的开裂部位成为了一路上唯一的光源。
与周身逐渐燥热空气相比,岳莫隐只感觉脚下的路变得黏腻了起来,像是踩着早市上刚刚被鱼摊摊贩丢在地上的鱼鳔。
身为成年男性,岳莫隐和谭盛风的步速很快,不过时,两人便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映入岳莫隐眼帘的是一处高耸异常又往前无限延伸的空间。
而在这空间的两边的墙壁上,林林总总满满当当地插了各式各样的法器。
普通的如刀枪剑戟,偏门的如斧钺钩叉,甚至还有一些形状奇特到乍一看都想不明白用法的法器。
法器中有一部分很明显遭到了很明显的损坏,但受损的部分却被一种暗红的物质填补了上去。
这种暗红物质给岳莫隐的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它们在蠕动一样。
“花溪娘娘?”谭盛风往前走上两步相似张望一番,寻不得目标后又朝下方看去,“奇怪了,按理说她就在这附近啊?”
然而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岳莫隐只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一股重比泰山的力量压住了。
紧接着,一句脆生生的“这个俊后生是谁啊?妾身看得好喜欢!”自他耳边骤然响起。
岳莫隐猛然转过头去,只看见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就那么盯着自己。
虽然只是一瞥,但岳莫隐敢断定,这绝对不是人类的眼。
尽管这双眼眸就像世间最为深邃的黑曜石那般至纯闪耀,然而它们完全没有任何的眼白。
岳莫隐下意识地就要往远离这双眼的方向撤离,可偏偏他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正当他打算强行运炁与这自称“妾身”的什么东西正面对抗一番时,谭盛风捡过已经散落成零件的岳莫隐小人原先持着的手电照了过来。
在这一道光的照射下,岳莫隐终于是看清了压在自己肩头东西的模样。
此时,一张可以被评价为端庄俏丽的脸正凑在自己的耳边端详着自己。
而在自己的双肩上则各搭着一只在每一处关节上都倒逆长着犀牛角形状的赤红甲壳的手。
当时从水库回来的路上,风到碗里来向自己介绍的妖兽分级骤然浮现在了岳莫隐的脑海里:
【识律级妖兽,顾名思义,就是能认识到世界的客观规律,甚至可以化为人形的妖兽。】
所以,这竟是一只识律级妖兽?!
紧接着,无数的问题多米诺骨牌似的在岳莫隐的脑海中串联起来。
为什么风到碗里来会知道这里有一只识律级妖兽?别的斩妖人知道吗?司妖监知道吗?
谭盛风走过来,轻轻将她一边的手从岳莫隐肩头抬了起,无奈道:“花溪娘娘你可轻点,这人要是被压坏了司妖监可是要来找我麻烦的。”
听到这话,花溪才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谭盛风身上,不解道:“你是做什么了,他们要你对他负责?”
“虽然结论是这么个结论,但我觉得你可能理解错了些了什么……”
等到谭盛风把前因后果对花溪讲了一遍后,花溪用一根手指支着自己的脸若有所思。
半晌后,她来了一句:“所以本质上你就是被许配给他了不是吗?今天是带女婿回娘家打秋风?”
“……”深知花溪娘娘脑回路的谭盛风放弃了辩解的想法,顺着对方的思路说,“打秋风肯定算不上,我们明明带礼物了。”
花溪频频点头,“哦,确实有道理。那就是带女婿回门。”
带女婿这茬绕不过去了是吧?!
可既然有求于人家,谭盛风也不好反复揪着这个细节不放。
“那法器的事……”
“小事一桩,看在回门礼的份儿上,妾身这就去给他寻把趁手的法器。”说完这句话,花溪就如同被大火点燃的秋叶一般碳化干枯,最后化为粉末倾泻在了地上。
自那边开始说话后,一直都在集中精力对抗那泰山般重压的岳莫隐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
“这是……”
然而不等他说完,花溪的声音便从好几个方位遥遥地传来。
“大剑、巨斧、长枪、三叉戟,你看他会中意哪个种类?”
谭盛风将手电朝着其中方向照去,高声回应道:“娘娘你先等一下,他的运炁方式比较特别,寻常法器可能经受不住。”
不知这句话什么地方戳中了花溪的神经,下一秒数个自墙壁内隆起的赤红肉团便顺着墙壁飞速地朝岳莫隐和谭盛风所在的方向袭来。
每一个肉团都携带着一样法器。
在将法器齐齐砸到两人面前的地面上后,这些肉团汇集在了一起各自抽出肉条重新拟出了花溪的形象。
原来整个山洞都是她身躯的一部分!
“你这是不放心妾身的手艺吗?”虽然没有眼白和眼仁儿的区别,但岳莫隐居然从中花溪的神态中读出了一种混合了撒娇和不服气的味道。
随后她看向岳莫隐,“俊后生,只要你今天能把它们中任何一把拔出来,妾身就把它们都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