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如一柄利斧破开巨浪,士兵纷纷侧身让出道路。
站在最后的新兵们激动起来,因为他们发现小主人竟然是往自己这边骑来。纥豆猫儿更是高兴地扯忽地延那的胳膊:“快看,小主人朝咱们这边走呢!”
忽地延那本来也很兴奋,不过随着越来越近的身影逐渐迷惑起来:“小主人怎么这么像出连勤呢?”此话一出,一火的人都发现了,这人真的像出连勤。
在疑惑不解中,这个身着筩袖铠,狼头兜鍪的人翻身下马,踏着坚定的步子迈向新兵营。
纥豆猫儿吞了吞口水:“他怎么和出连阿兄长得一模一样?”
“我也不知道啊。”一向能哔哔的忽地延那惊讶地说不出话了。
不仅是他们,尸鬼也惊讶不已,一个没坐稳,差点从马背上翻下去。
这人大步迈来,略过踌躇满志的甲上壹,径直走到忽地延那一火面前。这时朝夕相处的大家终于看清楚,这人就是跟自己同吃同睡一起患难的出连勤。
在众人一片震惊的目光中,谁也没想到叱奴邪迈步到是楼高面前,摘下兜鍪抱在手臂中,单腿朝他跪了下去!
这惊世之举让是楼高慌得不知所措,想扶起叱奴邪可又觉得冒失,可做什么又不知道,在一众目光中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叱奴邪低头道:“是楼阿伯,你为武川大营贡献了自己最好的青春,却在年老时老无所依,生活困顿,还要靠拿起武器跟年轻人一样冲锋陷阵。这完全是我这个主帅的失误。在此,我向你赔罪。从今天起,年满五十家贫又在武川大营服役者,皆可由武川大营供养,在后方颐养天年。”
话音一落,众人欢呼起来,“狼!狼!狼!”的呼喊如飓风一般席卷全军。是楼高不禁落下两行眼泪,呜呜哭了起来。
纥豆猫儿羡慕地说:“我想一下子变成五十。”话音刚罢,后脑勺就被忽地延那搂了一下。
叱奴邪跨上马,兜马走到同火面前,阳光下,露出灿如刀锋的笑容:“我之前在戍堡的亲兵升任了戍堡守将,现在身边亲兵的位置还空缺着。你们想不想来?”
纥豆猫儿率先跳了起来:“当然想!”
叱奴邪一双眼睛在他们脸上掠过,神色变幻莫测,看的众人惴惴不安。过了一会儿,叱奴邪开口道:“我这几个月不在,你们怎么了......”
这话问得大家莫名其妙,只见叱奴邪往脸上指了指,他们才反应过来每人脸上都涂了胭脂,由于手法不高明,胭脂一团叠一团,像是有三四个猴屁股长脸上了......
做为叱奴邪的亲兵,叱奴邪管吃管喝管住,忽地延那一火的日子立刻美滋滋起来。不仅把营帐挪到了叱奴邪的大帐旁,还一人领了一身新衣服和新铁甲铠。
忽地延那拿上甲片细密的铁甲时惴惴不安,一个劲地说这也太贵重了。给他们发衣服的军曹听了,翻了个白眼:“你们现在是小主人的亲兵,再穿一身破皮甲,是不是给小主人丢人?!”忽地延那赶紧接过铁甲,把之前用崔珏铁甲甲片和自己皮甲甲片缀连起来的甲胄脱了下来。
纥豆猫儿抱着新铁甲眼泪吧嗒吧嗒流了满脸。阿鹿桓道:“小猫儿高兴哭了?”
纥豆猫儿一边哭一边哽咽:“我想崔阿兄了。”
众人皆叹息一声。如今只有叱奴邪一人孤身回来,崔珏大概是凶多吉少。他们无数次想张口问叱奴邪,可叱奴邪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让他们无法继续发问,再加上叱奴邪今非昔比,不是往日可以随意插科打诨的“出连勤”,大家只好把疑问埋进了肚子里。原本的九人,是楼高回乡养老,护骨奇被逐出武川大营,崔珏生死不明,原本开心的一火不复存在。
见所有人都不吱声,纥豆猫儿一下子火了,把新铁甲重重往地上一摔:“你们当缩头乌龟不敢问,我去问!”不顾阿鹿桓和忽地延那的阻拦,发怒的牛犊似的冲了出去。
叱奴邪正在大帐中看文书,忽然见纥豆猫儿气哼哼地站在面前,笑起来:“谁惹你了?给阿兄说说,阿兄给你出气。”
“你!”纥豆猫儿也顾不上叱奴邪是自己的上官,一股脑地把脾气发了出来。
“我?”叱奴邪笑道:“我怎么惹你了?”
“你就是惹我了!”纥豆猫儿猛地一跺脚:“说,你是不是把崔阿兄单独抛下来自己跑了?!”见叱奴邪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猜测的是真的,气急了,想发火,可到底又不争气地流下一连串眼泪。
“你想让你崔阿兄回来?”叱奴邪抱臂笑道。
纥豆猫儿擦擦眼睛:“当然想。我每天都盼着崔阿兄回来。”
叱奴邪朝他勾勾手:“过来,我告诉你一个能让你崔阿兄回来的办法。”
纥豆猫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但见叱奴邪脸上浮现出狐狸似的狡猾神情,不由得又信了,快步走过去:“什么办法?”
“靠近点。”
附耳倾听后,纥豆猫儿不可置信:“啊?找个跛子就行?我不信。”
“你要是不去找,你崔阿兄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我去,我立刻就去!”
“别让别人知道。”叱奴邪神秘兮兮地嘱咐。
武川大营在叱奴邪的调度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运行,外击柔然,内行操练。整个武川犹如一条波涛万丈的汹涌大河,但被叱奴邪驾驭着有惊无险的流淌。
半个月后,一个大雷炸入了这条河。
这个雷就是叱奴邪的叔叔叱奴虎。这日叱奴虎单枪匹马就冲进武川大营,下马提着鞭子就往叱奴邪的大帐里冲。忽地延那阿鹿桓等守在帐门的亲兵见是叱奴虎,谁也不敢拦,随后就听得马鞭抽得噼里啪啦,东西掉得叮呤咣啷。
见有人好奇地往这里看,忽地延那他们拦不住叱奴虎,拦这些人倒是没问题,指着他们的鼻子喊:“喂喂喂,后退,后退!再不后退小心老子打你们!”
大帐内叱奴邪被抽得一蹦三跳:“阿叔,住手!住手!”
叱奴虎越听他求饶越火大:“你还知道疼呢!我告诉你,我这还算是轻得!要是你阿翁来抽,皮都给你抽掉三层!”
“我阿翁才不舍得打我!”叱奴邪躲过一鞭,歪着头顶嘴。
“不舍得?!”叱奴虎抬手又是一鞭子:“你上疏给大可汗让大可汗来武川亲征柔然,你翁翁都快气死了!送给大可汗这么个大礼,你知道别人怎么说咱们,说叱奴归顺大可汗。你小子怎么就上了大可汗这条船?”
“我不是为了大可汗。”
“为了什么?”
“那两万高车人。”叱奴邪道:“阿叔,那是两万条性命,跟咱们一样的性命。我没办法看着他们送死。阿叔,咱们叱奴是被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顶起来的,没有他们,咱们叱奴也不会存在。你难道没发现,自从我宣布无依无靠的老兵可以回家颐养天年,整个武川的士气高涨了很多?”
“这倒是。”叱奴虎收回了鞭子:“不过,武川是武川,柔然的高车人是高车人,两码事。”
“一码事。人心向背,从来都在从一点小事上决定的。拿回了这两万人就拿到了两万人的支持。其余部族知道我叱奴慈悲待人,必会举族投靠。以后莫说是在武川,整个边境听到咱们叱奴的名号也会惧怕三分。”
“可你怎么安置这些人呢?”
“自会有人帮我。”叱奴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幸福的笑容,看得叱奴虎直犯嘀咕,这小子是怀春了?不对啊,这小子也没见提过喜欢什么人呐。
叱奴虎挥退这乱七八糟的念头:“算了,木已成舟,你翁翁那我尽力去解释。你阿耶和翁翁会在朝里帮你周旋,你啊,气死他们得了。”
“大可汗亲征的日子定了没?”
“定了。大可汗用十天动员五万大军,再加上路程,半个月后到武川。五万加上武川的五万,总共十万。虽说是大可汗亲征,但大可汗从来没打过仗,到时候还得你决断。你小心着点。”
“没问题。”叱奴邪适时挤出一脸谄媚的笑:“阿叔你真好。”
“滚!”
恭敬地送走了叱奴虎,叱奴邪把忽地延那阿鹿桓纥豆猫儿还有奇斤兄弟叫了进来。他们一进门,叱奴邪就开打:“你们怎么不帮我拦着点。就瞪着一双眼睛看你们主帅被打啊?!”
忽地延那他们被打得呼嚎乱叫:“不敢了,下次我们不敢了!”打痛快的叱奴邪把他们轰出去,踱步走到桌子前,看着凭自己经历绘制出的柔然地图,心中泛起万丈波澜,他准备走出一条新路,未知但仍值得一试的路。
路的那一头不仅有新的天地,而且还有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