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平平无常的一天。

我睁开眼，抱着仓鼠玩偶，开始一天的祷告。

唔，其实我没有睡觉，自从被神明选中后，祷告成为了我的职责，已有三千多年。天使族对时间不太敏感，所以具体是多少年，我不翻看日历的话，是不知道的。

我一刻都不能停止祷告，因为天使族的一切都是神明给予的。如果我停止祷告，神明会厌弃我们。

哪怕神明已死，我也不敢停下来。

昔复里他们也不希望我停下来。

所以说是“开始一天的祷告”，实际上我没有能够停歇的权力。

刚刚我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嘴巴没有停。

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嗯……今天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我努力张口说话，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成为聋子了。

不算突然。

早在几天前……还是几个月前几年前？我就发觉身体的不对劲，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跟昔复里提过一嘴，她说有时间会帮我安排，邀请迭列图大陆上最著名的牧师过来看一看。

可惜天使族的时间太长了，无论是上上次、上一次还是这一次，大祭司昔复里都将对我的承诺抛在脑后。

没想到还会有彻底失聪的一天。

出乎意料地是，我接受得很快。

反正在这地下也没有天使会和我说话，听不听得见声音又有什么关系呢。

祈祷还是照常进行。

之前我有个朋友，他知道我曾经很厉害，所以对现在我的状态很不解。

他问我为什么现在身体会搞成这样，他那么弱都能和我打上好久。

我说祈祷这件事有点累，不能休息所以让我身体变很差。

他就问我为什么不休息一下。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迟早身体会出现大问题，到时候再休息就来不及了’。

好朋友的原话。

我问他，有没有听说过人鱼族的海神？

海神她用自己永久的寿命作为交换，换来人鱼族强大的力量。

我觉得我的现状也差不多，不同的是，作为交换的物品是我的健康。

而且不像人鱼族海神那样从一开始就被告知只有100年的寿命，我的身体是在逐渐衰败的，表面看不出异常，但我自己清楚得很。

可我不能休息呢。

其他天使任何时候都可以休息，我不行。

我很强大，所以只有我才能做到三千年来未曾停歇地祈祷。

只要我继续祈祷，天使族的力量就永远在迭列图大陆生灵之上，浮空岛屿就永远翱翔于高空。

天使族的一切才最重要。

唉，昔复里估计就是吃准我这一点，才放心让被神明选中的我待在这里吧，也不设立一些其他天使来看顾我。

昔复里她知道我把天使族看得很重。

所以三千多年来，我也没有一次想过要停止祈祷。

‘好可怕，工作狂魔么。’

之前我的好朋友是这么评价我的。

哈哈，他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有他陪着我也挺好的，漫长的寿命里总得有个谁帮我排解无聊。

我有点怕他离开我，所以我向昔复里提要求，说是最好找来个什么魔法，把我和好朋友的寿命绑在一起，我便不用担心好朋友离我而去。

昔复里失约了，这也就是我说的“上上次将对我的承诺抛之脑后”。

也不怪昔复里，寿命太长的生物都不太珍惜自己的时间。

可惜天使族的寿命太长了。

我的好朋友前不久离开了我，寿终正寝。

我告诉昔复里，说希望她能帮我找一副棺材，人类那种规格的。我的好朋友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和人类差不多的样子，生前没能做到，那就死后向人类看齐吧。

人类在死后希望把自己装进箱子里，再埋进土里。和我们天使族的丧葬仪式有很大的不同，但既然这是好朋友向往的，我就帮他实现好了。

昔复里又忘记了。

也或许她记得，只是天使族的办事效率不太高——效率这个词是一位魔女小姐告诉我的，在她等我赴约等了200年之后。

魔女小姐黑眼镜下的眼睛灰蒙蒙的，浸润笑意对我说：‘你们天使族还真是一个德性，早晚会栽在时间上。’

过去的我并没有在乎这如同预言的一句话。

不过现在的我，经历了好朋友死亡的我，又经历了失聪的我，好像稍微懂得了一些。

天使族的办事效率的确很低。

知道指望不上昔复里，我便用自己的方法给好朋友收殓尸骨。

有点对不起好朋友，没能让他在死后与人类看齐。

可是我也没办法，和外面的世界脱节三千多年，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办到的了。

相信好朋友会理解我的。

好朋友死后没几天，我发现我听不见声音了。

也就是今天。

如果是好朋友还在的时候，我估计还要恐慌一下，万一被他发现我的身体变得更坏了，他吧嗒吧嗒掉眼泪怎么办。

他要是哭了，我听不到，又该怎么安慰他。

老了的朋友要是把眼睛哭瞎了，可没地方治疗；要是哭得喘不过气来，他也救不了。

现在多好，不用担心他的反应。

我这么安慰自己。

仓鼠玩偶很柔软，我想，只要仓鼠玩偶还在，我就还能支持。

唉，我还是太高看自己。这几天叹气的次数比我过去三千多年还要多。

大概是真的有些疲惫。

以前好歹还能听听自己的祈祷词，偶尔运气好，能发现神明意志的轻微回应；现在倒好，什么都不知道。

……

……

……

这样的生活，我还要过多久呢？

我真的觉得有点无聊了。

昔复里又来了。

我向她请求，还是带个牧师来看看我吧。长久的安静，我有点遭不住。

昔复里摇头，告诉我什么。

我听不见，只能看她的嘴型猜：

“牧师卷入与矮人族的战事中去，暂时没办法过来。”

哦，迭列图大陆又爆发战事了么。矮人族那群满脑子都是炼金钢铁的家伙，居然也有和其他种族开战的一天。

当初和精灵的战争他们都没有参与呢。

外面那么乱，我也不好再多要求什么。

我告诉昔复里，等战争结束，找那位牧师过来吧。

因为不能停止祈祷，我将话语写在纸页上。

昔复里的回答，我听不到。

再后来，我再一次知道牧师的消息时，那位牧师已经不愿意出门了。

……大概是天意。

神明遗留的意志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迭列图大陆的发展，天使族与神明的关系最近，受到的影响也最大。

既然我次次错过可能的治疗机会，就只代表一件事——天意如此。

那便不治疗了。

反正只是听不见，不打扰我进行祈祷。

寂静无声的日子过了很久。

我其实也不是时间观念很强的那一类生物——应该说，只有短生种才会精确地在乎时间。

我突然意识到时间过去了很久，是因为看见了我的仓鼠玩偶。

它很……老旧，毛绒摸上去很粗糙，刮得我手疼。

一方面说明仓鼠玩偶的年龄真的很大了，另一方面，说明我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差了。

也许这些时日我不仅仅是失聪，还失去了一些别的什么，比如说嗅觉呀之类的。

不然我早就闻到仓鼠玩偶身上的臭味，带它去洗澡了。

唉。

得和昔复里聊一聊，万一我真的因为身体的衰败而离去，天使族总得找出一个接替我的家伙吧。

昔复里还有多久才回来？

我不确定，十二大天使里边只有她会过来，但每次的时间都没有规律。

……有点累。

我眼前不受控制地发黑，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我知道我晕了。

我陷入一团柔软的棉花中，这是我的好朋友要求的。

他说这样更适合他生活，我没意见，所以要求昔复里这样设置，塞入很多枕头。

也幸好有这些柔软的枕头，我才没有摔伤。

等我再有一些意识的时候，发现我正被昔复里提在手上。

这些日子我的身体越发不好，被昔复里这样提溜也不是一次两次，我很熟悉。

昔复里张张嘴，对我说什么。

我听不见，眼前也模糊不清，估计是身体的衰败终于轮到眼睛。

模模糊糊的景象里，我看见有个陌生的人。

嗯，我很确定是人，不是别的什么种族，毕竟只有人类身上，才有那种非常在意时间的、来自于短生种和人类交织出的对于生命的渴望。

或许是因为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短生种的离开，所以我很喜欢这名人类。

……天使族也可以有“喜欢”这样的情感么。

哦，对，因为日日夜夜与神明祷告，所以天使族从上到下，都拥有了感情。

感谢神明的恩赐。

不过，昔复里带着人类过来是想要干什么呢？

我可是三千多年来连其他天使都没有见过，甚至我的好朋友都是偷偷摸摸交往的。

难道昔复里终于想通了，认为给他找个玩伴排解寂寞更好？

人类在说话。

但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花花的，我什么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