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月今日睡得特别沉,一觉起来,浑身都似散架了一半。尽管如此,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快速地飞奔到了枫园。只因那里,有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人。
当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夙月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流采就这么躺在了泠樾的床上,依旧穿着那身雪白胜雪的衣裳,额上的碎发垂在了一旁,露出了清秀俊逸的脸庞。一切,都好像是夙月第一次见他的模样。
岁月从来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却让夙月已经变了好多好多,让她走了好久好久的岔路,几乎就要迷失在路的尽头。
世界是如此的安静,夙月甚至不敢用力地呼吸,生怕打破了这安详美好的一切。她慢慢地走了过去,脚步轻的微不可闻。她就像是一只想要偷食的小猫,每一步都走的轻手轻脚。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想飞奔过去,抱住他。
她总算是离他近了些。夙月伸出手,想摸摸流采的脸。可当她看到自己手上曾与玄夜□□爱的痕迹时,她又愣愣地把手收了回去。她终究是不配的吧。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能见到他就好了,这样无论她付出了什么,她都可以接受,她都会心满意足的……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
“你知道你有多自私吗?就这么半死不活地睡下去,还要别人来照顾你……”
一阵清风拂来,屋子里的风铃发出了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
其实夙月是想说,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即便是照顾这么以个不会说话,不会愤怒,不会再仇视我的你,我也满心欢喜。
夙月就这么呆坐了一个下午,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流采,却始终没有靠近他。流采对于夙月而言实在太过纯洁,她不忍心玷污他。一丝一毫,都不允许。
其实夙月的心里还有留着些不可能发生的期许,她在期待,也许她这么一直等下去,终有一刻,流采会睁开眼来,看看这个世界。
可惜,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射到夙月的眼里,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的时候,流采也没有醒过来。终是没有。夙月的一切期望注定都会落空。
“走吧,我带你出去看看。泠樾的园子真的很漂亮呢。”夙月进来时便瞥见床沿边摆放着一台崭新的轮椅。如此看来,玄夜倒还真是有心了。只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夙月倒宁愿他对她无心。
夙月心知自己笨手笨脚,加上又还是不敢碰流采,因此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折腾到了轮椅上。
他是那样的洁白干净,她碰不得,碰不得……
将流采推出观火阁时,余晖尚未褪尽,照在夙月的身上,暖暖的,痒痒的。此时的枫园就宛如仙境一般,美不胜收。听说玄夜把泠樾葬在了这片火红的枫林里,夙月便又将流采往林子深处推去。这样一来,泠樾便可以离流采更近些了。
终于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了,泠樾应该很高兴吧。
夙月也是如此。只是她的高兴里,还夹杂着一种浓浓的羞愧。她希望流采能睁开眼。可是她又害怕,她害怕这样的自己,会在流采的眼中变得更加的丑陋不堪。她配不上他的信任,她配不上他的守护。
枫叶似乎也感受到了夙月的悲伤似的,一片一片,慢慢地飘落下来,犹如漫天红色的雪花。夙月又想起了那时候她和他在籍符峰上起舞。她笑,他也笑。夙月这才知道,原来爱上一个人,真的只需要一秒的时间就够了。
她喜欢他的笑,感动他的付出。
所以她希望她也可以这样,可如今看来,她的付出都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而已。的确,她是端平了复颐殿,可是流采呢,得到幸福了吗?没有,什么都没有。夙月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罢了。
笑话,天大的笑话而已……
不知不觉,夙月竟然跳起舞来。在这漫天的红色之中,是个尤其显眼的存在。
她知道他再也看不到了,可夙月还是倔强地舞着,直到双脚已经渗出点点的血迹,她也不觉得疼痛。仿佛,只要停下来,心里就会空了一块儿似的。他看不到也好。若是他看着她,她一定会羞愧地恨不得去死。
让她跳吧,那是夙月一个人的回忆,在那遥远而雪白的籍符峰上。每一片雪花都承载着夙月的记忆,经久不衰。是苍白而凄凉的美丽。
可是,夙月还是停了下来。因为她的舞,如若非要给谁看的话。那个人必须是流采,也只能是流采。除了他,夙月不会再为任何人跳舞。
然而,那边却响起了掌声。
玄夜见夙月终于停了,便从观火阁上走了下来。
夙月的心中很是不悦,有一种被人偷窥的愤怒之感。但要怪也只能怪她,若是真的不想让人看见,就不要这么大庭广众地跳。这里又不是她的地盘。
天知道她现在有多后悔,后悔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你不是说以后都不过来的吗?”夙月挡在了流采的轮椅前面,似乎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不过,她是恼自己更多些。
玄夜似乎是被夙月的护雏的阵势给吓住了。他还以为让夙月见到流采,她就会对他有所改观,对他的姿态也会有所放软。可如今看来,他实在是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他的地盘,自然是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夙月若是不想见他,简单得很,只要她逃得出去,她大可以一辈子都不用见他。可是现在,她在枫园里说出这种话是不是有些可笑了?
“你的脚……”玄夜原本还有些尴尬,但当他看到夙月裙裾下光洁的脚丫上的血迹时,他实在是无法冷静了。
夙月一定是太急着见流采,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到枫园来了。
“没事。”夙月将流着血的脚缩进了裙摆里,不想让玄夜看见。
可是她怎么藏得了,连裙摆上都沾染了点点腥红。
玄夜心知夙月倔强起来也是很要命的,便只是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很想马上抱起夙月,不忍心她那受伤的脚再碰到地上坑坑洼洼的石头,虽然他很想马上让夙月好好躺在床上,让侍女过来给她敷药。
但是他忍住了。
他知道,她会拒绝。拒绝和挣扎只会让她更痛苦而已,那倒不如,就让玄夜自己痛苦吧。
“别忘了,我也好歹当过明阙宫的太医。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就不劳你费心了。还有……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夙月心里的戒备丝毫没有与减弱。她好不容易才把流采从玄夜的手里要回来,就绝对不能让流采再落入玄夜的手里。
绝对不能。
“没什么,来看看你而已。”玄夜有些落寞。
“你也看到了,我很好。”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走了?这是夙月想要说的话,可是她终究没说出口。可是,即便她不说,玄夜也会懂的。
玄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善解人意,心思缜密。
“嗯,那我走了。”
玄夜的一袭黑色长袍在这漫天红红火火的枫叶林之中也是同样的格格不入。也许她和他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灿烂的权力。
天空终于吞没了最后一丝绚丽的金黄,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夙月多么希望今夜会有闪烁的星光,那样的夜晚兴许不会那么的寂寥。
天色已经不早了,夙月便将流采推入了观火阁内,然而却发现里头竟然多了一个鸟笼。
如此看来,玄夜并不是空手而来。只不过是看到夙月的态度,消磨了他想要给她一个惊喜的兴致罢了。
夙月对这等养鸟之事本就无甚兴趣,只不过见那笼子装的俨然是珍贵稀奇的金丝雀,这才多看了几眼。外表是美,然而困在囚牢里的东西,夙月又怎么会有心情欣赏呢?
索性,还是放了吧。
夙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鸟笼,而那只金丝雀仿佛也感受到了夙月的动静似的,一双黝黑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
然而,也仅仅是如此而已。金丝雀并没有如夙月预料中的那样,飞出牢笼,一去不复返。而是在鸟笼里反反复复地踯躅徘徊着,可是却没有要展翅儿而飞的意思。
夙月还以为这鸟儿是有灵性,怕夙月使诈,所以想来个出其不意。然而夙月等上了许久,那金丝雀却还是没有离开,反正渐渐地停下了走动的脚步,甚至连动都懒得动了。
夙月觉得有些奇怪,便凑前去看,这才发现,这鸟笼里边竟然有他刚产出的崽,似乎是刚破壳,小小的,皱皱的,有一种新生雏鸟特有的破碎感,甚是我见犹怜。
也难怪这金丝雀不肯离开了。若是它离开了,这些崽可不是也没了娘亲的陪伴了吗?夙月不禁喜欢上这只金丝雀。原来不全是所有美丽的东西都只是虚有其表。只是因为,外表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容易让人忽视它的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