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仿佛被放慢了速度，浓厚的黑暗绽放在江颂的眼前，他似乎身处于一片看起来一望无际的世界里，这里什么都看不见，但不知从哪里投来一束光线照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江颂的身体有些软趴趴的，左右看了看四周，什么都没有，可是身体却那么凉，那么冷…
他奋力抬起脚去追赶那刺眼的光，可是脚下那冰冷又沉重的湿淋淋的触感却让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是水…全都是水，几乎淹没他小腿的水。
那厚重的水看起来黑漆漆的，在那惨白的灯光下散发出诡异的光芒，漾起一层层波澜推至他的身上。
江颂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穿着一身白色，白色的裤子遮住他的脚面湿漉漉地贴在了他的腿上，身上也穿着一件白色的，看起来那么朴素的白色毛衣，被水浸湿贴在身上而更加沉重。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半框眼镜，还好，眼镜还在…可这是哪呢？
他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转了转，脚步踉跄着在水中走着，发出一阵阵清脆的水声，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一样。
江颂丝毫不停歇地朝着那束微弱的光亮走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江颂的心里隐约觉得，跟随着这束白色的光去走就能看见些什么…
“嘎吱”一声，江颂的脚似乎踩在了什么地方，在这格外寂静的地方发出微弱的声音，脚步微微停顿，那柔润的水声也逐渐消失。
江颂不确定地把脚在地上又踩了踩，那声音也随着他脚下的用力而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嘎吱声。
摇摇晃晃地蹲下，江颂那早已变得冰凉的手在地面上摩挲着试图找到些什么。很快的，他摸到一块小小的突起，如果不仔细抚摸的话根本无法发现，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的光芒，江颂略微用力按了按那块微小的凸起。
只是一瞬间，他感觉到那平静的水面忽然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被微弱的白光照耀着的波光粼粼此刻也开始不平静的得发出一圈圈波澜。
一阵急促的“轰隆”声，江颂感觉自己的脚慢慢离开地面，似乎是漂浮起来了一样…不对…不是漂浮…
脚下的水开始慢慢上衣，又迅速找准了位置一般立刻冲到江颂的位置，一阵天旋地转之中，江颂陷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海里，四周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仿佛被粘稠的墨汁所浸染着，江颂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被这透明又沉重的水波紧紧握住，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
冰冷的水紧紧包裹着身躯，寒意似乎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里，如同细细密密的针缠绕住他的身体，想将他勒紧…撕扯…
“咕噜咕噜…”
是空气从江颂的嘴中大口吐出，在深水中浮出一个又一个气泡，他的眼镜也在这水中变得有些漂浮几乎要脱离他的脸，头发如海藻般飘荡在水中。
氧气…需要氧气…
江颂的头脑越发胀痛，他知道自己的肺部那空气逐渐稀薄，几乎是撕裂的疼痛让他的肺快要爆炸开来，眼皮沉重得很快就要闭上眼，江颂的口中不受控制地吐出最后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飘浮在一片黑暗又清澈的水中。
“哗啦哗啦”，是浪花声把他吵醒。
江颂睁开有些模糊的双眼，下意识地在身旁寻找着那副半框眼镜，手指上的泥沙几乎快要包裹住他的全部手掌，江颂手忙脚乱地戴上眼镜，世界重新变得清晰明亮。
奇怪…怎么跑到雪地里面了？
江颂微微眯起眼睛去看头顶，那里是一片瀑布，在簌簌地流淌着沉重的水花，可是他的脚下踩着的，却是那一片冰凉的雪花。
寒气从脚底蹿上来直直地缠绕住他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的江颂开始环顾四周，很快的，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这地方太熟悉了…这里…这片荒芜的雪地…他此刻正站着的地方…这里就是那如梦魇般缠绕着他的，沈昭愿死去的地方。
他重新来到了沈昭愿死去的地方。
只是这片雪地上如今不再是一片血红，而是纯洁的白，是一片纯净得没有一丝污染的雪白…
江颂忍不住低下头看去，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犹如一张毫无生气的纸张一样失去血色，也许是赤着脚站在雪地里，江颂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发出“咯咯”的声音。
手中是一片温热，那鲜红的血液在他手里还湿润着，在刺眼的阳光下折射出更加刺眼而令人窒息的光芒。
“昭愿…昭愿…”
江颂低下头去，双臂紧紧抱住怀里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身体早已经僵硬冰冷的尸体，手指因为用力而泛起淡淡的青白色，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中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江颂的身体发软，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冰冷的空气，冷空气如同利刃般划破他的喉咙，刺破他的胸膛，使他的嗓子只能发出一阵艰难的呜咽。
沈昭愿就那么了无声息地躺在他的怀里，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早已扩散得无法聚光，脸上已经泛起一层淡淡的青灰色，水润的唇此刻也变得一片青紫。
仿佛已经死去多时了。
雪白的地面上又开始绽放出一朵朵血红的花蜿蜒到很远，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
江颂能感觉到怀中那如同提线木偶一样的沈昭愿依然在不断向外涌出鲜血，浸湿了雪地，润没了衣衫。
铁锈味的荆棘之花最终停下，江颂的眼睛逐渐模糊，他的喉咙里也立刻涌上一股温热的感觉，似乎有一只无形却残忍的手将他的心握住，恨不得让他此刻匍匐在沈昭愿的尸体上也立刻死去。
姜岐和林缘生就站在江颂背后的一棵树旁，目光幽深地望着那绝望又颤抖的背影。姜岐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他眼角下的泪痣略微动了动，紧抿的唇终于张开：
“你何必要吓他，他不是已经知道他自己的代价了吗？”
林缘生是那副年轻艳丽的容貌，唇上鲜红色的口红把她衬托得更加危险迷人，那苍白又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下唇，漆黑的眼眸里迸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与兴奋。
“他现在在害怕，对吗？”
漆黑的大波浪卷发被她握住一绺把玩揉搓着，姜岐不置可否，眼眸依然紧紧盯着不远处江颂那格外单薄又孤独的背影，恍惚之中，他好像看到了那个人，那个…
一直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水的眼睛狠狠闪烁了一下，姜岐咬紧后槽牙沉默了一瞬，才忽然开口：
“你是故意的，故意刺激他。”
“当然，他是那么特别的…”
林缘生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精光，许是因为江颂这痛苦的模样，林缘生的身体都开始颤抖，这样狰狞疯狂的模样让她这张漂亮明艳的脸都笼罩上一层诡异和扭曲的色彩。
“人与人是不同的姜岐…他应该受到一点刺激，只有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沈昭愿的死，他才会从潜意识里迸发出更加复杂的情绪，而这样的情绪…我正需要这样的情绪…这会使他的内心深处更加渴望，更加渴望什么呢？”
林缘生放慢了语速，她的眼睛里露出一副期待的目光去看姜岐，后者略微皱眉，眼下的泪痣让他看起来更显得是一副厌烦情绪，紧抿的唇略微松动，姜岐的声音依然平缓得不带任何情绪：
“更加渴望生命，更加渴望活…”
“没错没错。”
林缘生满意地打断了姜岐的话，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想要更加清晰地去看江颂的背影。
“他会更加渴望活着，虽然是渴望沈昭愿能活，可这依然是他自己的心愿…只要他在这个时候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心愿…不管是想让谁而活，你知道的，只要他的心里有了想要更多生命这个愿望，他的寿命就会延长些许，而我夺取他的寿命后，也就得到了更长的时间…”
“所以，你为了让他有更多的求生意识，为了夺取他的寿命后自己能活得更久，就让他再一次经历痛苦吗？”
没人看见，姜岐的手指深深陷入了掌心中，他手腕上的手串在咯吱咯吱作响，似乎是在表达他此时那沉闷又熊熊燃烧的怒意。
几乎是不可抑制的，他的眼前终于浮现起那个他一直刻意忽略，一直故意不去想起的那个人…那个人的身影在他眼前不断变换着，变换着…
“那又怎样？我为他实现了愿望，让他从头来过一次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多收取一些代价，就算他痛苦一点又怎么样呢？”
林缘生的大波浪卷发随着她的动作而略微摇晃了一下，她没得到姜岐的回答，于是无趣地撇了撇嘴，伸出那修长的手指打了个清脆的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