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必珲深呼吸一次,想着没什么好退缩的,一鼓作气,回头整理出一副社交面具。
费琼斯也看见远处走来的人。
他认出那是韩余朗。
双眼微微觑合,眉心不动神色地拧紧,嘴角下垂,另一只手踹进衣兜里。
韩余朗笑得客套,走进,视线不经意扫过他们两个人。
“好巧啊,你,你们也在这里。”
赵必珲努力做出大方的神情:“对啊,节假日嘛。”
他视线微微下移,明显是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你们现在在一起了?”
费琼斯当即开口:“是的。”
韩余朗飞速瞥他一眼,还是笑:“挺好挺好,也是缘分啊。”
这时后面传来一声略甜腻的声音:“宝贝~快到我们了啦。”
赵必珲举目望去,是一个身穿黑裙的女生,眉目间竟然有些谢斐的感觉。
她微微诧异,脱口而出:“你女朋友?”
韩余朗回头作了个手势。
“啊,对对,我女朋友。”
她想到同学会上唱《一直很安静》的聂萱,欲言又止。
只能开口:“那你们去玩吧。”
韩余朗思索片刻,竟然说:“不然你们一起来坐吧,反正我们也只有两个人。”
费琼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这样不好吧,打扰你们了,我们还是排队吧。”
韩余朗看起来有些遗憾,但还是点点头,走向摩天轮。
赵必珲缓缓舒出一口气,幽幽开口:“你觉不觉得那个女生长得有些像谢斐。”
“我记不住她的长相,你忘了么?”
“哦,对。”她抱歉一笑。
忽然有些不想去摩天轮了,但不知道他想不想去,如果不去,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扫兴?
沉默片刻,他先开口:“还去摩天轮么?”
她马上说:“不了吧。”
“好,我也不是很想去了。”
天色渐晚,她看着拍的一堆照片,不禁感叹:“你好上相啊。”
他拿起一张,注视片刻。
“这个相机,不是很还原。”
“对,我觉得我还是镜子里更好看。”她想起什么,“对了,上次去水族馆那张照片,你拿着么?”
他放下照片:“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记得那张我们都挺拘谨的,看着像不熟。”
“是么,我觉得还不错。”
她笑着,挑出几张:“回去贴在玄关怎么样?”
又指着他在过山车上闭眼那张:“这张要放大。”
他看向远处:“随你。”
回到市里,虽然有些晚了,但她决定和他一起去遛狗。
到了费琼斯家中。
因为上次走得匆忙,也没有仔细看。
她把包放在沙发上,指了指卧室:“我能看看么?”
“当然。”
走进卧室,和记忆里没有太多差别,干净整齐,床单上没有一个褶皱。
以前的展示柜还在,似乎多了几个城堡。
她一一看过去,忽然发现了自己好久以前送的小塔模型。
玻璃上倒映出她惆怅的笑容。
费琼斯已经出现在门口。
“你还是那么爱积木啊,为什么不学建筑呢?”
“建筑和积木也不太一样。”他笑了笑。
接着指着积木一一介绍,虽然不是很懂,但很喜欢看他侃侃而谈的样子。
“除了积木,我还有几辆自行车。”
“哦!”这个她有共同话题,“我也喜欢骑自行车。”
“我们可以一起沿着河骑到城西的森林公园。”
“好哇,可是我有段时间没骑过了,不知道会不会生疏。”
“没事,你现在试试。”
说着,他从阳台搬出一辆自行车。
“这是一款女式的,坐垫更宽一些。”
她不禁诧异:“为什么你这里会有女式的?”
他敛颚一笑:“我希望将来可以和你一起去骑车。”
心中落下细细碎碎的喜悦。
她几步上前,扶住车。
客厅很宽,加上家具很少,更显空旷。
她跨上自行车,小心地试着保持平衡。
“我扶着的,你蹬吧。”
不知为何,心中特别稳妥,确信自己绝不会摔倒,便一鼓作气双脚踩上脚蹬。
缓缓从阳台骑到卧室门口,渐渐找回一点感觉。
“你松手,我再试试。”
这次很快骑到阳台,却因为不熟悉刹车的位置,没来得及按,忽然失衡。
右边是电视,自然不能倒向右边,她猛地往左边用力,焦急间忘记了放下脚。
然而并没有摔倒。
因为他已经抱住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扶着他下车。
“我还是要练习下。”
此后几次下班后,费琼斯会带着自行车来接她。
正好在医院的停车场里练习。
有时候费解也来,追着她的车撒欢。
费琼斯把狗叫回来,命令它坐好。
赵必珲骑过去,已经相当熟练。
“没事,我现在贼稳。”
下班的院长刘维信经过停车场,见到他们,调侃说:“小赵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喝酒?”
赵必珲干笑着:“院长,还早,到时候一定。”
等院长开车离开,费琼斯问:“你们院长为什么要你请他喝酒?”
她抿了抿嘴:“因为他是个酒鬼吧。”
“我不喜欢酒鬼。”他眉心蹙起。
她一蹬,猛地骑出去。
像是把刚才的对话也抛到脑后。
一起推着车回去。
“晚上你想看电影么?”她问。
“可以。”
这部电影,其实她很久之前已经看过,也很想找人一起分享。
当屏幕上出现《玛丽与马克思》的片名时,她有些忐忑地偷偷看向他。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不,更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懂。
当马克思的幻象朋友出现时,费琼斯忽然轻轻开口:“我小时候也有一个幻象出来的朋友。”
她立刻点头:“我也有。”
“那是我唯一的朋友,现在想想,他好像不是人,是我妈妈讲的天国里的规则制定者。”
“我的也不是人,是个大猫头,会讲一些很狗血的故事。”
看到马克思的表情小册子。
“我小时候,我妈妈也做过这样的册子。”
“你需要这样才能看懂表情么?”
“对,但也只能猜出大概,一些细微的矛盾的表情很难猜出来。”
“我就不猜,所以我经常因为说错话被我爸妈打。”顿了顿,她又问,“你被你爸爸打过么?”
他点头:“有一次,他请一个重要的客人来家里,让我泡一壶茶,我照办了,过了一会儿,他进来问我泡的茶在哪里,我说在茶壶里。当时我没有理解泡茶的意思还包括把茶端给每一个人——”
“——客人有些不满,他很生气,打了我一巴掌。”
赵必珲有些愤懑:“果然都一样。”
电影最后,看到天花板上的一封封信,赵必珲又一次流泪了。
“无论看多少次我都好感动......”
她偏过脸,竟然看到泪水从他眼中寂静划过。
“......你也感动么?”
“不,我是,”他声音有点沙哑,“他们好不容易能见面了,他却死了。”
“可是他们已经通信多年,享受到了彼此的友谊,真正交心的友谊,我觉得并不遗憾。”
他沉默不语。
因为自小生长的环境,让她觉得人与人之间,越亲密就越痛苦。只要在一起,年久日深,总会出现无数的摩擦和争执,于是两人便开始互相攻击,互相折磨。
她的父母,便是如此。
所以,能保留过去的快乐体面分开,也不是坏事
*
天气逐渐转凉。
刚做完手术,赵必晖揉着肩膀回到座位上,一边喝茶一边翻阅朋友圈。
冯宛粲一家人去了迪士尼,妹妹笑得格外灿烂,她回复一句“看上去好好玩啊”。
忽然有人发来消息,是钟灿表姐。
“珲珲,你过年回家么?”
斟酌一下,回:“看医院的排班吧。”
其实这次医院排班并没有自己,但还是拿出这个借口。
钟灿:“今年我也回来过年,一起聚一聚吧。”
钟灿结婚之后每年都去夫家过年。
赵必晖想了想,的确这几年几乎没见过钟灿了,小时候那么亲密,有些可惜,今年还是回去聚聚吧。
“你回来我当然回去,翘班都回去。”
随便聊了几句,又有消息。
是温臻。
之前他发过一些心理测试的链接,本着半是好奇半是真的想治疗的心态,赵必晖点进去做过一两个,评分看上去不很乐观。
“昨天你做的那个测试,我看了,感觉如果你想要将来的亲密关系得到良好发展,还是需要一些疏导。”
一句话戳中了她。
前段时间,和费琼斯一起看电影,她就隐隐感到对亲密关系的不安。
如果不治疗,自己和他将来会不会不是决裂就是互相折磨?
心中一团乱麻,看着手机发愣。
来电铃声把她的思绪拉回来,连忙接听。
“喂,你从迪士尼回来了?”
冯宛粲的声音还有些兴奋:“可好玩了,你也该来的。”
“我上班哪有你个体户这个自由的时间。诶,对了,”赵必晖想到在滨海大学门口冒出的那个念头,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是说想辞职,你准备说什么?”
对面顿了顿,声音一转错愕:“你?辞职?你不是都快升主治医师了么?”
“其实还早呢,就是画大饼而已。”
“但是,你辞职准备做什么?”冯宛粲倒吸一口冷气,“别告诉我是结婚当家庭主妇啊!”
赵必晖马上嚷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怎么可能!我,我是想去滨海读研究生。”
“呼——”冯宛粲松了一口气,“那不是好事么?诶,不对,你去读研?和费琼斯说了么?”
尽管是电话,赵必晖还是纠结地闭上了眼睛。
“......还没有。”
冯宛粲沉默片刻:“所以你不打算说了?”
“也不是,就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难道要等考上了,临出发前一天说?”
“也没那么夸张......以后再说吧。”
她声音逐渐低下去。
像是自幼面对不想面对的事情,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拖,拖到没办法了,才不得不面对。
这次又能拖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