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与人造的神明相连,成为庞大机械躯体的核心。神之心在他的胸腔中鼓动,负载沉重到身体即将爆裂,力量却让他生出更深的难以满足的渴求。
“不够……还不够……”
神之心的意志在侵占他的理性,倾奇者近乎疯狂地解析着他的“新躯体”中蕴含的知识。
倾奇者的意识还不够强大,他的情感足够浓烈,却不足以锚定他自身的存在。他现在有了真正匹敌神明的力量,他与世界树相连……能看到真相吗?
熟悉的,“看见”了一切却又什么都没看见的感受;很像梦境中风间华所造的巨树对他投放的一段段意识空白。倾奇者做好心理准备,急切地去探寻世界树的所在——
雷神之心的力量顺着虚空探索,他迫不及待地冲入裂隙,如饥似渴地寻求着更多的力量。
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道乱流注入他的大脑。
漆黑的知识将他骤然淹没!
少年被乱流卷入未知的方向;漫长的拉扯浮沉之后,混沌的意识渐渐重获条理,他察觉自己的手正触摸着某种虚幻而真实的东西。
我在哪里?
这是什么?
浑浑噩噩的倾奇者仍旧恍惚,他发现自己正在阅读着谁的经历。它来自一位年轻人,短暂如露水的一生颠沛流离,永无宁日。
他漠然地转身,看见了另一段记忆。它是一位工匠的命运,喜欢糊弄了事、偷奸耍滑的老人一生庸碌。
他再次转身,看到一位神明如何被写定死亡。神明在不容置疑的荒诞规则下,在绝望中赴死,委曲求全。
他看向更多。湛蓝的信息流存于一处,拟化成巨树的样子。
它们记录着提瓦特的一切。文明的诞生与衰亡,众神的争斗与哀恸,也有每个普通人的叹息和愤懑,有每一朵花绽放与凋零的瞬间……
提瓦特的存在,此瞬竟如谁人掌心精美的模型玩具一样可笑。被固定的棋子,被编织好的命运……
意识重重落回新神的躯体。
“一切都是错的……”人偶少年堇色的双眼蒙上了一层灰翳,“乱世之中,众生皆为罪者。”
他该如何拯救?
“我要毁灭这个世界,赐予众生永恒的黑暗,我要……成为新的月亮。”
倾奇者看着学者们在他的身边忙碌,处理着最后的一些工序。
他无需出门,已经感知到门外会议室里的一举一动,博士和大贤者友好交流着,实际上却是各怀鬼胎。
众生向神明的祈求传入倾奇者的耳朵。
他听见学者们向他祈求着智慧。
少年在众生拼接而成的意识之海中飘荡,他将“智慧”打包,塞进向他祈求的学者的大脑。
“就是这样,折服于我的伟力,为我疯狂,为我顶礼膜拜——”
他狂乱地笑了起来,倾奇者在世间飘荡,向祈求者授予知识与指引,为受难者种下仇恨的种子,让世人如他一样癫狂。
这世界应该纷争,应该痛苦。
“为什么应该……”少年目光呆滞地低语,他不知道。
忽然,属于新神的久远记忆被人扰动,一道坚韧的意识经由他的信徒转达,向他发问:
“你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道意识走入他的过往,少女翻阅着他的想法。
他向旅者低语。
“我曾三度遭到背叛……因而懂得世界不过是欺瞒的幌子。
“其一为神,我的创造者,我的‘母亲’;其为力量所左右,傲慢地定义‘弱者’,视之为弃子。”
白衣的少年手握金羽,暴雨中被众人压制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连雷之神的面都见不到。一转眼,宏伟的天守阁在他面前崩塌消散,少年坠落在砂石滩涂之中,四周尽是漆黑的淋溶骸骨。自命鸣神的少年,眼神空洞地按着胸口,战场上满目疮痍。
荧嗅到了浓重的腥腐气息,在他身周看见了诸多属于人类的残肢断臂,看见了晶尘漂浮的绮丽的海。
她意识到这里是名椎滩。
人偶因流泪而被弃置,人类因渺小成为可舍弃之物……巴尔泽布是稻妻首屈一指的罪者。她辜负了众生与倾奇者的信仰。
“其二为人,我的师长,我的朋友;其为善念所蒙蔽,将祸端视为家人,玉石俱焚。”
春祭上的众人言笑晏晏,举杯之后,负伤的友人们各自转身,前来祭奠英烈的挚友们走上不同的道路。倾奇者孤身远走,风雪载道;少年的白衣被黑夜浸透,他在新的环境中面容冰冷,身披血色,形如恶鬼。
无数的深渊兽影狰狞可怖,愚人众的执行官混迹其中,仅是看去,仿若他们是同一阵营,融为一体。少年与其争杀。
荧忽然有所猜想——他在痛恨自己的无力。
善者包容倾奇者的存在,教导他世界中的美好,他却为自己带来的觊觎与无妄之灾而羞愧不已,自我放逐。
“其三为同类,我的半身,不被世界所爱的傀儡;其为悬丝所缚,违背与我的约定。”
银白的巨树前,风间华手执长刀,无情地将倾奇者推远。瞬息间场景融化,幻变为残破的邪眼工厂;他躺倒在地,青年离去的姿态无比决绝。
倾奇者朝着他的爱人伸手。那是他最重要的人,无数个相伴的日夜,无数次惨痛的别离,他在他生命中留下深刻的痕迹,将倾奇者塑造成扭曲的性格。
荧听见了少年的心声。
“善与恶的界限无比混沌,谎言造就了错误的因果。我摒弃并嘲笑人间一切,拥抱永恒的孤独,以神性填满全新的‘自我’……无须恐惧,疼痛只是一瞬。你们的时代……就要结束了。”
信徒传颂着神的故事,倾奇者感受到旅行者等人的惊骇莫名。少女们逃出他的视线。他忍不住发出狂笑。
像风间华与他的碎片,也像多托雷和他的切片。无数人接受了至高的新神的恩惠,成为他的眼与手,成为他意识向外延伸的节点。
如羽毛一样飘忽,如雪花一样脆弱。他的意识时而明晰,时而溃散;他无比强大,为所欲为。
更多的知识被灌输进倾奇者的大脑,将他推向神的层级。
……又过了漫长的时间。
那个坚强的灵魂再次靠近他的耳目;借着与他意识相连的信徒,倾奇者看见了旅行者和派蒙。
他的信徒海芭夏躺在床上,荧看她没有出事,松了口气。
——外面似乎正在战斗,两个年轻人在驱赶愚人众,成群的兵士蜂拥而上……那是博士的手下?
看那两人似乎难以支持,他轻轻拨动了愚人众的神经,让他们思维混乱,忧虑之下错漏百出。
望回室内,女孩们因海芭夏无事而感到放松的样子让他觉得好笑。
“所以,你们觉得事情结束了?”
少年欺骗了旅行者的感官,将自己投映在荧的意识里。他在她身边行走,与她对话。
“风间鸣?!”
荧瞪大了双眼,做出准备战斗的姿势。
“何必如此惊慌失措?我只是想要毁灭而已……抹除……遗忘……”
“派蒙看不见他,难道他在我的意识里?是因为海芭夏吗?说出这种话,他果然是疯了,他想毁灭什么?抹除和遗忘是指……”
倾奇者在她的视网膜上摇头,“我该提醒你吗?你的心声,我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感到荣幸吧,你得以成为觐见神明真容的第一人。”
“你还能保持清醒?”
“我从未如此清醒。我必须……”
少年的声音到此在她耳中骤然截断。荧盯紧了倾奇者的身影,看着他无知无觉地继续说下去:“我几乎完成了‘神化’,你们若想制止我成为神明,努力再多也只是在做无用功。”
“你知道纳西妲很担心你吗?我和派蒙也——”
“担心?”
“教令院准备投放神明罐装知识投放到你的意识里,这有着极大的风险……”荧露出极度不赞同的神色,金色的瞳眸中目光凌厉,“就算失去自我,你也要成为神明吗?”
“哼,多余的关心,不如留给你自己吧。”倾奇者对她摊手,“教令院早已开始向新神灌输神明的知识。否则,你以为那场失控的梦境从何而来?”
“!”荧心底一下没了底气,她难以抑制地想,“风间华恐怕凶多吉少……难道他想要毁灭,不是陷入疯狂,而是单纯想要泄愤吗?”
少年对那个名字毫无反应,他露出乏味的神色,“我和你,和你们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为成‘神’而生,迄今为止的挣扎不过是虚度光阴。
“非人者妄想着不属于他的幸福,费尽心思,反而招致更大的不幸。不如让我回归单纯的容器。
“一张白纸,何足为重?它该物尽其用,写下真正关键的内容。”
他又开始念叨:“我的存在带来毁灭……毁灭,然后遗忘……”
这哪里是清醒的样子!荧简直要气笑了。
倾奇者站在她面前,四目相对,神情悲悯,“反倒是你们。为何挣扎?为何愤恨?世界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必须为之而战的意义?真是有趣。你最好收起无谓的守护者情怀,你对真相一无所知。自私一点吧……人类这种生物啊,无知才会幸福。”
他走向海芭夏,“我能‘看’到……多托雷妄图带走我的第一个信徒。她是多么虔诚的女性啊,窥见我的神识,传颂我的过往,她的信仰将铸就此身的神之荣光——”
晴日倏忽转为阴雨连绵,雷鸣在空气中炸响。
“算作对你身为聆听者的嘉奖……那些人胆敢觊觎我的信徒,我该认可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胆量。”
少年立于高空俯视旅行者,表情玩味。
荧急忙追问:“你要做什么?”
倾奇者笑容张扬,高抬的手向下挥落,黑衣的倾奇者的幻影在荧的意识中消散。
“好事和坏事都能被称作礼物,这就是神的蛮横之处。”
雷声落在地面,发出可怕的巨响声,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
旅行者和派蒙跑到室外,愚人众已经不知所踪,与他们战斗的两个年轻人疲惫地坐在路边。
天雷劈在了愚人众的人堆里,而和愚人众战斗的他们并未受什么严重的伤。
“受到了一点牵连……”身上闪着微弱电光的学者身体发麻,有些口齿不清地安慰,“但不算严重,休息一会儿就好。还没有电气水晶打得重。”
荧和派蒙一起将两人架到室内,仔细检查。看着他们的伤确实不严重,她们放下心来。
“旅行者,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荧点点头,看着三人,“我们一直以来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在清算教令院的行动里,我们需要防备一个失去理智的伪神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