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兰在厂里眼睁睁地看着廖东被人带走,她不明白怎么廖东就那么大胆。
最主要的是,他是为了什么啊?
廖东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他爸。
万盛公社的宣传工作做的好,养猪的社员多了。
猪肉变多,肉联厂的效益就更好了。
谁不眼红肉联厂的工作?
廖华明说,只要厂里出点事情,他作为厂里的原技术骨干,很可能就会被请回厂里。
那时候,问题解决了,厂里觉得离不开他,再提工作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甚至都不用主动提,厂长很可能就让他重新工作了。
谁料,他还没下手,就被人逮了个正形。
原本工作没了是大事,现在吃不吃花生米才是廖东要担心的。
廖东的事一出,许思兰就被人通知了,她临时工的活没有了,让她去会计那里结账。
她不敢怠慢,生怕廖东连累她拿不到钱,工装都没换,就去会计处了。
领上钱,她骑着廖东的自行车直接回了娘家。
本来她还想回廖家的,毕竟有老廖在。
但,才出厂子门,她就看见公安往家属区走,打听了一下,是去抓公公的。
那还回廖家做什么?
只是她有些想不通,老廖怎么被抓了?
想到先前老廖给她讲的事,原本她还高兴于悦总算能被收拾了,可后来的好长时间,她都没有听说过公社出过啥子大事。
原本想着她信息不通,毕竟于悦是在公社上班,她在肉联厂。可她专门回趟娘家看了,于悦那丫头和闫炎那帅小伙甜甜蜜蜜的样子,简直让人没眼看。
不像是出事的样子。
于悦没出事,廖家却出事了?
于悦的能量这么大?
许思兰摆摆头,不可能,廖家怎么会是于悦掰倒的?
这想法太可怕。
她回了家,吴素琼看着继女阴沉的脸色,不敢和她说话。
她现在也没精力说话了。
村里挖鱼塘,每家都有任务。她不但要去挖鱼塘,每天还要割五篓子猪草,煮饭、洗碗、洗衣,喂猪,喂鸡……自从女儿离开许家后,她从早干到晚,每天想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
偶尔割草的时候,她也回想自己嫁到许家来到底图什么?
她知道自己最早是图许亚强这个人,有个男人撑腰,她觉得自己才是个活人。
可是现在,嫁进来十多年了,一年之中她有多少天看到许亚强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和自己说过体己话吗?
好像有,在她手里有前夫那笔六百块钱的时候。
钱被他哄了过去,他就再没和自己温柔地说过话了。
最多的话是:“饭怎么还没好?”
或是皱着眉头嫌饭菜难吃。
可他也不想想,自己成天在家里,村里的工分和钱就从来没到过自己手上,自己又不会变钱,哪里能弄好吃的?
现在吴素琼看到继女脸色不好地回来了,猜想是有什么事情了。她扒在门边,听婆孙两人说话。
许幺奶问许思兰出什么事情了?许思兰说廖家倒了,她不打算在廖家过了。
吴素琼赶紧离开。
果然,一会儿,许幺奶阴着脸出来了,让吴素琼将许二婶找回来。
许二婶很快被找回来了,许幺奶让她将儿子找回来。
…
星期一上午九点十分。
许多人都在盛和公社门口的坝子上站着。
“来了,来了。”有人大喊。
看热闹的人往两边靠,让出一条路来。
民兵带廖华明,廖东,刀疤脸等一共五人。
廖华明俨然一副乞丐模样,衣衫褴褛,头发花白。
廖冬低着头,光着脚,身上满是稀泥沾染过的痕迹。
刀疤脸等三人蓬头垢面,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五人双手被捆在背后,绳索的另一头系在牛车上。
他们的脸上并没有显出多少悲伤,只有麻木的神情。
赵英在人群中看着丈夫和儿子,不敢上前。
“对破坏生产的坏分子,我们要严加惩罚!”民兵队长高喊着口号,举着手挥舞。
他的话音刚落,红袖章们就冲上前,踢向三人的膝盖,使得他们面对着观众跪着。
义愤填膺的围观者动起手,许多的泥巴,石头飞向几人。
廖东的额头上有鲜血流了下来。
赵英难受,她咬破了嘴唇,没法阻止众人的愤怒。
“破坏生产的人,去死!”
有人情绪激动的冲了上去,举起拳头捶了下去。
于悦没动,廖家的结局显而易见,廖家父子至少在监狱中待十年。如果他们还能平安出来的话。
这十年中,可是随时都会被拎出来批斗的。每一次批斗,对身体和心理都是一次严重的创伤。
廖家父子能经受住多少次这样的批斗?
赵英却是看见了她,一身整洁的军衣,黑亮的头发,高高的个子,白亮的脸蛋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丈夫找人收拾于悦的事情,她知道。
这样的事情,丈夫做过许多次。
对他不友善的同事,阻挠他升迁的人,得罪过他的邻居,他看不顺眼的人……
以往都顺顺利利的,没有想到这次碰上了于悦这个铁钉子。
她想,若是当初丈夫在被于悦拒绝以后,能适时收手。自家会不会不一样?丈夫依然在肉联厂工作,儿子也能凭借丈夫的关系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取一个乖巧的媳妇儿,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可惜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一步错,步步错。
赵英又往人群里看了几圈,没有看到儿媳妇。
儿子和丈夫被抓走的那天就没有见人回来,原来知道儿媳妇是个懒货,可没想到她还是个没有良心的。
她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到处找丈夫认识的人帮忙,又要提防着婆婆带人过来抢粮食,半点空都抽不出来找儿媳妇。
等这边的事情了了,看她不好好去收拾那个贱蹄子!
许思兰发觉这次回娘家,日子并不好过。
她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了,给奶奶说了廖家的事情以后,本想回自己出嫁前的房间住的,却看到房间上锁了。
许思兰:“……”
“奶,我这房间咋锁上了?”
许幺奶:“你这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就给你妈住了。”
“我妈?吴素琼配当我妈吗?”
许幺奶:“都是一家人。”
许思兰跺脚:“奶!你不心疼我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许思兰感觉更奇怪了,许思兰竟然能吃到和自己一样的干稀饭。仔细看,自己碗里的好像还稀一些。
难道真是家里不疼她了,觉得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快速的刨光了碗里的饭,把手一伸:“吴嬢,照着你碗里的,给我舀碗干稀饭。”
但她没想到,吴素琼非但没接,还说道:“思兰,锅里没有饭了。”
“没有饭了?”许思兰觉得不可思议,“没看到我下午回来的吗?没煮我的饭?吴素琼,你是不是以为我嫁出去了,你就可以耀武耀威了?我告诉你,我是许家的亲闺女,就算家里没有你的饭,也不可能没有我的份。我没的吃的,你还想吃个铲铲。”
许思兰最近在廖家受了不少委屈,今天回来吴素琼没有像往常一样让着她,甚至她看见对方的没了往日的畏缩。
自己没有吃饱,吴素琼竟然不说去给她煮鸡蛋。
说着,她放下手中的碗,端了吴素琼的饭碗。
吃是不可能吃的,她将碗一翻,半碗稀饭倒在地上。
得意的看着吴素琼,准备在她脸上看到难堪。
可没想到,头上着了一个爆栗子。
她委屈地看着她爸,“爸,你打我干嘛?”
“你妈怀孕了,以后可不能没大没小。”许亚强坐下,严厉地说:“你都嫁人了,以后没事少回娘家。”
许亚强布满烟垢的食指无意识敲击着八仙桌沿,他收回自己的手,看到青筋凸起的手背。他年纪不小了,想到自己不能让许家的香火断在他手里。
“爸!”许思兰不满:“廖家都那样了,你还让我回廖家?”
许思兰很不开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爸爸真是狠心。
“咋的?你还想离婚?”许亚强瞪着女儿。
“家里可不能有离婚的,以后影响你弟弟的亲事。”许幺奶说。
许思兰两眼死死地盯着吴素琼的腹部,不敢相信还不太显眼的腹部凸起就能让她在家里没有地位了。
“奶,你可不要被她骗了,她和爸结婚这么多年都没有怀上,怎么突然就有了?会不会是她在说谎?”
“不会。”许幺奶说,“陈大仙过来看了,说你弟这么多年没来,是有人占了他的位置。思兰,你赶紧回去,不要碍着你弟了。”
弟?
许思兰冷笑,都还没有出来就要赶她走了。
“奶,外面天都黑了,我现在回去不安全。”
许思兰好说歹说地赖了下来。
于悦碰见许思兰几次,看见许思兰带着恨意的目光飘过来,她并没打算打招呼。
她暗中使了一把力,自行车直接骑进院子里。
今天,她收到了闫炎离开后寄来的第一封信,迫切地想要回家拆开,看看她拜托闫炎打听赵婵娟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