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台,一只黑色乌鸦刚死了,它掉在傅宣的桌子上。
乌鸦嘴边渗了鲜红的血。
傅宣讲话神叨叨的,他对顾素衣道:“听说,楼国二公主宋璇玑被荣夫人给杀了?”
旁边还有个苏不言。
苏不言额角似乎是撞了伤,乌青乌青的。
顾素衣对苏不言笑了笑,却道:“嗯,二哥哥师父最近死了,皇兄有何打算?”
徐柏给顾素衣斟茶,一下给倒他雪白的衣物上,一双修长的腕子伸出来,赏心悦目。
可惜就是上头有酒气,还沾了桃花,粉白的对比到了极致。
傅容雪瞧着有点惑,傅宣瞥了一眼又道:“二弟不是说跟阿宛最近在吵架吗?我们兄弟情深,不要瞧见了美人走不到道啊……”
傅容雪那肯定是走不动道,昏死过去也有可能。
他不好意思道:“准备成婚了……”
傅宣道:“二弟刚失去了父母,这么心急?难道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素衣把自己的头发往一侧拨开,清丽的脖颈赤·裸··裸地从黑发中剥了出来,傅容雪扣住酒杯的手紧了一把,仰头干了一杯大的,笑说:“本来关系就不好,死了也就是死了,省得不清净。”
顾素衣感觉到傅容雪眼神在烧他,他望了一眼苏不言,也说:“不言前些天不是还被打得半死不活么,怎么昨天晚上是去哪里旅游了?眼底有这么大的黑眼圈?皇兄盯你好久了。”
宋璇玑是他母亲这件事,顾素衣觉得可以提点一下。
苏不言是好人,但是血滴子是不能够对主人撒谎的。
苏不言沉默,顾素衣说:“不想说就不说吧,皇兄你便不要逼迫他了……”
傅宣喜怒无常的性子又上来了,怒拍桌子,“让你说你就说!你耳朵聋了?!”
苏不言不敢违抗,下一秒,他咬去了自己的舌头!
顾素衣:“……”
傅宣是个是神经病吧?还是死神经病?!
不,不必管他是不是这种,这状态比纯种黄金还金倒是真的。
傅宣见状,便无趣地摆手,又说:“听说陈晗送了个女人到杨明那里,结果杨明自杀了,给何值气得不要不要的,连朝也不来上了,这是什么女人啊,是没爬上大学士的床觉得没脸,还是舅舅跟侄子讨一个媳妇觉得羞耻了,然后跳河自杀了?!”
顾素衣特别不喜欢这一种感觉,皇帝把人命视作草芥。同时,他也感觉跟傅容雪的感情走到头了。傅容雪可以对这种肆意的玩笑无动于衷,他不能。
在这个朝代,乱象四出,他为了喜欢的人委曲求全至极了,顺从并非好事,顾素衣知道傅容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他。可正是如此,他才要跟傅容雪彻底分开,但他也不会回到楼国,他与傅容雪是一类人,心狠手辣,内心从来都不安稳。
杨诏成为妓女无非是因为家中无田可耕,无粮可吃。在说叶盟,有不少是乞丐出身。人都知道的,暴力解决不了问题,这个问题他思考很久很久了,可顺从也就死了呀。
他试图说服自己皇帝或者是亲人能够着手去处理这些问题,可是并不能。傅宣是傅容雪的好友,他搞不懂的是傅容雪为何总是不动手,只是想着现世安稳吗?苟延残喘没有用。
爱的人不给他安稳,他自己去争便是。
顾素衣把酒甩在地上,他去扶起苏不言,却道:“你走吧。傅容雪,我有话与你说。”
这是非常正式的口气。傅宣挑眉,“这么讲究啊,我来听听?”
顾素衣才道:“傅宣,我敬你是条汉子。”
傅容雪一脸茫然,但他跟顾素衣出去了。
当年桃花树下傅容雪对顾素衣惊鸿一瞥,如今十年已过,他们在一起六年,傅容雪永远把顾素衣当要宠的最爱,但是,这最爱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刀。
如同顾素衣这个人一样,他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出刀的速度有多快,他讲话就有多戳到傅容雪的痛脚,他不是不爱他,正是因为太爱,但是在一起实在是痛苦,他无法伪装了,那些甜蜜是真实的,那些想要被呵护也是真实的。
顾素衣说:“傅安,我们分开吧。”
傅容雪双目猩红,他当即攥住顾素衣的肩膀,指甲就那么嵌进去,他咬着牙怒吼,几乎是失了智。顾素衣只觉得傅容雪一瞬绝望了,他从未在他脸上看过如此慌乱的神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顾素衣最怕疼,他愣生生受了。
傅容雪哑然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我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在说什么!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顾素衣!”
傅容雪几乎要掰断顾素衣的肩骨,顾素衣漠然道:“我仇报完了。”
这五个字,让傅容雪一瞬双目暴起,他拦手扇了顾素衣一个巴掌。
啪!
力道太重。
顾素衣被打得直接摔倒在地,半边脸颊肿起来,傅容雪有多疼他,从来是捧在手里怕化了,抱在怀里怕摔了,跟宝贝似的宠。
傅容雪仰天看,他甩手便是走人,转身便丢下一句,“你别妄想,我再回头找你。”
傅容雪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又说:“顾素衣,六年了,你永远都是想做什么就说什么,你想到说分手就分手,永远都是我守着你,这一回……你与我父亲没有差别,你永远都不知道体谅我。”
顾素衣道:“你答应给我的呢?!”
傅容雪走到他身旁,也脸色阴恻恻地看过去,他钳住顾素衣的下巴,也说:“疯子,你就是我控制的一个疯子,我傅容雪要什么样的人没有,赤北门控制心智的毒药多了去了,我答应给你什么?我宠你你可以肆无忌惮,那我也告诉你,你母亲死了,你也回不去楼国!”
顾素衣瞪着他,“你把我当傀儡,我早就知道……你把我当傀儡。你傅容雪终究还是傅容雪,你怎么可能真心爱我呢?”顾素衣摇摇头,一脸绝望。
他步履蹒跚地往琼花台朝华门走,顾素衣道:“你与傅宣没有本质不同,你要的安稳,是傅家的安稳,不是我的。”
这一次,傅容雪没有回头。
顾素衣扶着门,走到桃花树下,他哇地呕出一口血,血色洒在粉白的桃花上,傅容雪终于彻底放他自由了。
傅容雪慢吞吞走回桌边,傅宣转眼便说:“吵架了?”
傅容雪还沉浸悲伤抑郁的情绪之中,一时难以自拔,他不愿多说话,说了句:“的确,我与皇兄兄弟情深。”
起因是凌夫人终于受不了儿子吐血,而傅容雪也才知道凌若风中毒的事,这让他震惊。
傅宣到底是疯了还是没疯?是要逼死所有人?
傅宣又道:“对喜欢的人,你要温柔点。”
傅容雪眼神有点在像翻白眼,他敛眉低垂,便是说:“皇兄介绍的那位太医可否引荐?”
傅宣说:“你问凌若风?”
傅容雪是百毒不侵之体,凌若风的毒还真没法解。
“……”傅宣明知故问,傅容雪收束住自己双手,又肿又痛,他心骂了句小混蛋,气死人了。
傅宣又说:“你把顾素衣赶走,也是很不错的选择,他不适合你。”
傅宣跟赏赐一般递出虎符,又说:“你替朕除了一个心腹大患,那顾南早就联系宋宇凡告知我他是楼国国主,但我因为他姐的关系不能杀他,这一回,是他自己要走。不是我赶他走,免死金牌,即刻失效。”
傅容雪:“…………”
他心想傅宣作为皇帝,最近是不是真的新衣服穿太多了,把脑子裹得密不透风。
属于是硬生生把脑子往门两边挤。
傅宣道:“我一定赐赏宁安王风风光光的大葬!”
傅容雪身下无人,手下的探子还说他姐被凌若风赶出了家门,跟姚策一起走了。
他心确实不安宁,起身示意,随即便用不安的眼神望了一眼自己的手。
傅容雪心想,戏演得越真傅宣才越信,他张开自己的五指看,确实对小混蛋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可一个眼神看过去,他应该懂,宫中有解百毒药的药方便是在姜太后寝殿旁的太医院,说不定还有吊命的人参。
傅容雪不能笃定,但他跟顾素衣一向是心有灵犀。
小甜心,啊!
气死人了!
魔王!魔王!
他气得甩了甩手,又想,自己是不是这没救了?对方一勾就上瘾。
顾素衣健步如飞,他跑出朝华门,赶紧一抹眼泪,脸火辣辣,滚烫的疼,顺带心中腹诽了傅容雪这个狗东西!
打人好痛,但这已经是双方彼此默认下,权衡了的最佳选择,傅容雪不愿意傅家沦为一个牺牲品,将抉择的权力交到他手上。
如果按照以往,早把人绑了,然后真的关起来。
那人是真敢!
顾素衣心中明白傅容雪这厮儿占有欲有多强,说不定,路夫人没死呢!
思考到这里,顾素衣脑子快速过了一遍永乐宫的地形,越过几道围栏往徐太医的方向去。
他心想,傅容雪狠起来把他狠多了。
傅宣那种人,疑心起来没完没了,他今天能够在客栈一个人睡吗?
叶非还在等他。
永乐宫处有隐约的烛火闪耀,徐太医对把脉的姜太后说:“娘娘最近是不是有恶心干呕,想吃酸的的迹象?”
姜姒摁了摁太阳穴。
“近日我听说宁安府四处动荡,何事?”
姜姒手腕放回袖摆中,她已经被幽禁许久了,徐太医道:“太后娘娘不要为难哀家了,有些事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
姜姒:“我家哥哥呢?”
徐太医磕头道:“娘娘,傅相薨了。”
姜姒搭在座位上的手当即攥紧,骨节咔咔作响,发白了。
“是宁安王还是皇帝?!”
“我问你话呢!”姜姒甩手,桌上苹果梨子甩下去。
——这都是将士快马加鞭从西域那边策马带回孝敬皇帝傅宣的。
徐太医不敢说话,伏低了身子,模样像配杂种的灰老鼠。
“宁安王手刃。”
“好!好得很!他皇帝这狗东西!如若他没有授意,傅家怎么会如此!容雪一向是孝顺,不与他多争,他倒是好!精虫上脑,我看是黑了心肝了!”姜姒怒吼,永乐宫震了下,然而傅宣却差使走了她所有的心腹,包括杨琦。
纵使她满腹怒火,也无济于事,平素捧着她的徐太医都能踩几脚。
姜姒心中越发窝火,然而傅宣所做的事情更让她作呕,徐太医道:“皇上说了,要让您喝下这保胎犯恶心的药,虽然您现在未有身孕,但是沅舒皇后遭过的罪您也要亲自尝尝的……沅舒皇后乃当今国母,您作为嫡母不顾上天好生之德,执意喂大了沅舒皇后的肚子,还谋害中宫嫡子,故而数罪并罚。请吧,太后。”
姜姒怒骂:“这也是皇帝的原话?”
徐太医赶忙磕头,“是。”
姜姒不愿意再多。
当顾素衣路过永乐宫听到这些话时,他心中的……不快越发严重了。
傅宣恨不得把嫡子两个字给焊脑门上,可他听说姜姒与傅宣关系非比寻常,可不寻常到哪个地步,那就不得为人知了。
以往他都不屑露出真容让人家抓,可是今天挨了死人一个巴掌,他心气意难平。
不开心就要搞事,这是必须的。
傅容雪说顾素衣的脑回路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令他匪夷所思。
顾素衣心想,就傅容雪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也就喜欢装,神叨叨地装,生怕别人猜不到是他做的,但是找证据找不到啊,那就自讨苦吃咯。
对象是礼仪之家,他可是个蛮子。
顾素衣一脚踢开太医院,大门摔了,他早就摸清了徐太医最宝贵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一通狂找乱找,直接把徐太医那些绝世珍药跟解毒方子一并拿走,片甲不留。
然后,点燃火折子,扔了一把火。
轰!
一处暗室,火焰窜入书架,顺翻飞的书页燃烧。
烧太快,什么都躲不及。
顾素衣脸颊处染上暮色,薄薄一层。
火烧起来了……
这把火烧起来了!
十七八岁,明园的火烧回来了!
火光咆哮。
顾素衣伫立原地,他没有走,就站那里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