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风雪暮晚时分才回到府上,心情说不上爽利,但也算不上太坏。
他今日话比平日少些,影枭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进了书房,合上门后帮忙替他整理脱下的外套。
仇风雪走到书桌前坐下,眉心紧蹙拧成明显的“川”字,伸手揉向胀疼的太阳穴道:“我千思万想也没想到户部竟会出细作。”
平日里不仅是他定期会去巡察处理政务,影枭几乎日日都会去,就算如此竟还是逃不掉被暗算。
季骁现在已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大张旗鼓地和仇风雪下了一盘险棋。
你死我活的局面,仇风雪必须争赢。
不成功,便成仁。
影枭路上就在想这个问题,自我反省无数遍后还是将错误都归咎到自身,若不是他每日巡查失误,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档子事。
“主上,还请责罚属下!”
影枭跪地,单手放于胸前,头低埋在心口,声音沉闷闷的,像是郁结着一股气。
仇风雪并没有怪影枭的意思,叹道:
“我只是想,二皇子如今扩张势力的同时,又来打压太子部下,其嚣张程度全然不把陛下放在眼里,这局势我总觉得不甚对劲。”
当今天下势力就算一分为二,可皇帝手中还是握有一部分元老和大帅的忠诚之心,禁军也尚且在皇帝手中,若如此张扬,皇帝想灭了齐长卿,也是心念一动之事。
影枭闻言起身,思衬道:“二殿下势力虽说向来爱走险棋,但如此大张旗鼓,确实不太正常。主上可需属下前去一探?”
“不可。”仇风雪立即否决:“你若前去刺探,我只怕是羊入虎口,不如先等这段风波平息,再去查探也不迟。”
“属下明白。”影枭点头鞠躬,又道:“主子,那细作可要属下去……”
仇风雪垂眸摇头,扶额道:“季骁经过上次工部一事过后定会吸取教训,那细作绝无可能被留活口,与其在那上面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去寻季骁口中所说的流民。”
“流民?”影枭微微蹙眉,脑中搜刮着记忆,终于想起季骁之前随口说出的那句话,倏地反应过来。
仇风雪继续道:“这流民是他棋子之一,定会好好看守,若是要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必然只有他府上。”
“主子的意思是?”影枭心里大概有了仇风雪计划的雏形。
仇风雪看向影枭略微点头,明晃晃的蜡烛点亮他半张白皙的脸,眉目如画。
影枭意会,负手离去。
仇风雪指节点在桌面上,轻微的响动反倒化作催眠的旋律,屋内燃着的安神香更是加深了他的睡意,他干脆半趴在桌案上,眼眸一闭一睁之间,全是凌淮安闪过的身影。
今日即将离开凌府时,仇风雪还是不受控制地去找了凌淮安。
他觉得应该相信一次凌淮安,摒弃心中的怀疑,在凌淮安身上押注。
去往凌淮安居处的路上并未有太多积雪,可仇风雪却走得极慢,步步都在挣扎和思考中往前,这条种满腊梅的青石板路仿佛绵绵延延永无尽头,仇风雪越是发神,越是动摇,终点就越难抵达。
最终,他停驻在凌淮安院落的窗前,纠结着要不要叩响门扉。
风雪吹疼了仇风雪的耳朵和脸侧,他呆呆地望着紧闭的门窗,呼出一口热气,心里竟冒出不切实际的期许。
他希望凌淮安能感觉到自己在外面的存在,然后像以往那般欣喜若狂地跑来。
但这终究是梦幻泡影。
仇风雪不安又局促地摩挲衣角,在外顶着大雪站上大半天,伸出的手每每快要碰到门扉,又猛地缩回,好似那扇门永远不会为自己开启一般,他害怕地往后退两步,痛苦地别过头,转身大口呼吸。
而凌淮安则守在房门的另一侧。
他背靠着门,侧耳细听仇风雪在外迟迟不肯叩门的细微动静,修长的指节躁乱地轻敲着木门,却没发出任何响声。
方才他是看见仇风雪从这里来院中的。
凌淮安本该欣喜上前拥住仇风雪,笑着问对方是否回心转意,愿意带自己一起回去,他本该如此。
可现在却不敢了。
他害怕一举一动都会让仇风雪离自己越来越远,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在门后尽可能靠近仇风雪,用耳朵去记下对方所发出的细微声音。
时间流逝,凌淮安心如擂鼓。
终于,他瞧见了身后仇风雪抚上门的手映下的倒影,他飞速转身,眼中满是期许,期待对方能打开这扇没有被锁上的门。
可仇风雪只是犹豫地触碰了一番,便缓缓缩手,满含失落地准备离开。
*
仇风雪的确是准备离开的。
在外思量许久,他最终还是没勇气去敲这扇门,也不知道他平日那些冷绝和果断到底去了哪里,在凌淮安面前,他永远都是如此青涩。
不得要领。
仇风雪很想同凌淮安说上一句“抱歉”,很想仔细问问对方事情的原由,很想对凌淮安说不管什么事都一起想办法。
可他败给了内心的恐惧。
于是他想就此悄然离开,等这一切尘埃落定,或许他才有勇气来到凌府,和凌淮安好好地说一声抱歉。
仇风雪紧闭着双唇转身,准备离开院落。
身后的门却被猛地推开,他听见响动,心突然克制不住地狂跳起来,还未转过身,他便已经被凌淮安从身后死死抱住。
“仇风雪,你什么意思。”
凌淮安的声音比以往沉许多,身上寒气很重,带着再也克制不住的怒意和委屈,听得仇风雪心尖发颤。
“我……!”仇风雪话还未说完,就被凌淮安拽进了房里,后背一下撞在冷硬的墙面上,说不出的闷疼。
他看见凌淮安的表情沉郁得可怕,还在对方手里僵持不下的臂膀瞬间软了下去。
仇风雪本可以将他推开,甚至打晕。
但他只是试探着对上凌淮安的眼神,深吸气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声郑重的抱歉。
凌淮安紧绷的脸色正在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瓦解。
仇风雪看得痴愣。
“……真的?”凌淮安轻勾起唇,眼中隐约有了神采:“你愿意相信我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和你回仇府了?”+
仇风雪点头,嘴上却是回绝的话:“不行,还不能回去。”
凌淮安又瘪下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仇风雪心被牵着慌乱起来,忙托住凌淮安沉下去的脸,解释道:“眼下季骁已经知晓你我分道扬镳,极有可能对你不设防,我需要你帮我。”
“帮?”凌淮安来了兴致,坏笑着将环在仇风雪身后的双手一瞬缩紧,环住对方的腰肢用力举起。
矮了凌淮安快两个头的仇风雪背靠墙面被突然托住,终于得了能够自上而下俯视对方的机会,他惊乱地抓住凌淮安的双臂,视线游移在仰视自己的清俊面容上。
“想让我怎么帮?”凌淮安语气带着点笑意,心底打着仇风雪的如意算盘。
仇风雪稳住身形,纵容着凌淮安的举动,耐心解释道:
“我需要你帮我找到户部可能存在季骁刻意算计的一切证据。再过两日便是宫宴,季骁是掐准了时间让我难堪,我只能在这两日时间内,找到季骁手中的流民。”
与其再接凌淮安回府打草惊蛇,让季骁更为谨慎,不如将计就计,制造表象,让季骁放松警惕。
凌淮安大致听明白了仇风雪的意思,挑眉点头道:“仇大人就不怕我是季骁派来的细作,听了情报过后,去销毁证据吗?”
他有意揶揄仇风雪,就是想看看对方反应如何。
没想到仇风雪居然抽手替凌淮安整理了发冠,明眸似水,双唇轻启,语调分外柔和,几乎要酥了人的骨头:
“我相信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