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降临之际，雪夜一片墨黑。

影枭一身夜行衣再次翻上季府的围墙，隔着纷飞大雪摸透巡逻暗卫分布过后，飞身上檐，脚步压得极低，匍匐在房顶掀开落满积雪的青瓦。

上次他来房顶开的小洞还在，未被修补，虚掩在上的瓦片可以被轻易揭开。

透过微小的洞口，他能看见在房内被软禁的流民，桌上摆着各式各类好酒好菜，凉透了都没被碰上一口。

房外暗卫巡逻离开，影枭趁机钻进房间，飞奔上前拍灭房间蜡烛，捂上受惊流民的嘴。

“别动！”他带着流民挪到房间角落处，低声呵斥。

两人呼吸声压得极低，外边儿守卫见房间的灯熄灭了，权当是人质因天寒早早歇息，并未多生疑窦。

影枭戳破窗户纸，见暗卫远去才逐渐松开捂住对方嘴的手，低声道：“樊姑娘，我家主子开的条件，你考虑得如何？”

樊音紧张地喘气，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影枭具体在何处，就像周围全部遍布着影枭的埋伏，让她害怕得喘不过气来：“我……我……”

她结巴得说不完整半句话，哆嗦着往后退到床铺边跌坐，眼泪夺眶而出：“我……不知道……”

樊音小声啜泣，看得影枭心里干着急，伸手掏出包里的火柴，划燃了拢在心口前，照亮一方自己的半张脸：

“樊姑娘，我家主子开出的条件，定比季骁做出的承诺来得踏实。”他以为是自己把樊音吓着了，努力柔和声音，压低心中急切。

“不，不行。”樊音眼泪仍然止不住往下掉，满口回绝，不给影枭留半点余地：“我上次不是说了吗，不行。”

“樊姑娘，你该好好想想自己做的决策。”影枭叹气，掏出手帕递给樊音，和缓道：“季骁若真想好好待你，留你一命，就不会像这样软禁你。”

换言之，樊音只不过是季骁达成手段的一种工具，一枚棋子，用完没价值就会被抛弃。

樊音揩干泪痕，吸着鼻子隔着烛火，抬眸缓缓看向影枭的眼，抿唇不是滋味道：“我的家人，都在季骁手上，要是我答应了，他们就活不成。”

“什么？”影枭眉头一瞬皱紧，压低声音道：“你说你还有家人也在京中？！”

樊音这一句话宛如即将爆开的炮仗，在影枭心底炸开花，他眼冒金星地缓了少顷，没想到在这火烧眉毛的关头樊音才说出这么关键的信息，不免心中杂乱。

樊音点头，嘴唇发白：“我从崇州流落而来，第一次进皇城便被季骁捡到与家人分开，他以家人性命相胁，我别无他法。”

影枭重重一拍额头，啧声道：“你家人在何处？”

樊音道：“就在这季府，但我不知在何处，也寻不得。这季府把守严密，连只苍蝇都是飞不出去的。”

影枭有些难堪，合着自己来来回回出入季府，就是连苍蝇都不如的东西？！

“季骁行事风格向来毒辣，他这时拿你有用，或许还会留你和你家人一命，一旦事成，他向来不留活口。”影枭扶额，一点点击破樊音心防：“若你不怕家人安危，尽可一试。”

“那我又该如何！”樊音被影枭这番话乱了心神，握紧双手不经意大吼出声，惊灭了他怀中的火柴。

外面暗卫听见屋里动静，纷纷拔刀聚集快速靠拢。

影枭察觉事态不对，架好飞爪准备逃走，却被樊音起身扯住衣摆。

他低头隔着幽暗冷光看向樊音，静默不语。

“等等！”樊音紧攥着他衣角，任凭房门外的暗卫顶撞房门，压低声音道：“若你所言属实，明日宫宴，我要亲自见到你的主子，和他谈谈。”

影枭眼看大门即将被破，立刻应下，抽走衣摆迅速离开房间。

上锁的房门被外力撞开，樊音打乱床褥顺势倒下。

“刚刚闯进来的人呢！”暗卫头子左右环顾，除却房间稍显凌乱，以及房间顶上有个被拆开的洞以外，再无其他端倪。

樊音看一眼举着火炬在外的暗卫，抹一把还未干涸的泪，用惊魂未定的声音道：“刚刚……来的那个黑衣人，跑了……”

“跑了？！”暗卫怒喝一声，急促道：“你们看好她，来几个人跟我一起追！”

今夜雪落得极为猛烈。

影枭知道身后有几个甩不掉的尾巴，于是找了个拐角处褪掉一身黑衣，再钻进即将收摊的商户铺面坐下，佯装要来吃面的寻常客人，看着暗卫脚步匆忙地离开。

……

仇风雪在书房静候影枭消息，手上处理着堆积数日才上报来的雪灾事务。

各地受灾严重，流民四起，唯有开仓放粮才可救济延缓灾患，事态紧急棘手，仇风雪心中忧虑。

书房门悄然打开，影枭拍掉身上积雪，神态严肃匆忙上前道：“主子，有新消息。”

仇风雪抬眼道：“如何？”

“回主子，今夜属下与流民樊音接触时，从她口中听说家人也在季府被看押要挟，危在旦夕。”

仇风雪听后冷笑，拂开手边书卷，起身漠然道：“我果然不该把季骁想得稍微正人君子些。她既然松了口，后续定是开过条件的。”

他深谙这其中门道，既然樊音舍得开口说出这至关重要的信息和内幕，那必然是要开出与之对等的条件才能交易的。

人被逼至绝境时，总会做出任何平日不可能发生的举动。

影枭被仇风雪看透了心思，不再隐瞒：“回主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樊音那女子，想在宴会开始前亲眼见您，和您谈谈。”

这谈话其中利害尽在不言中，若仇风雪不赴约，迎接他的将会是一场恶战；如若赴约，也不知樊音会不会和季骁联合着留后手。

怎么看，都是仇风雪亏。

但影枭当处答应时，也别无他法。

就算换做是仇风雪，也定然会应允樊音的要求。

因为他们都别无选择。

仇风雪闻后唇角轻勾，欣然应下道：“和幕后之人面对面谈话，听到我的亲口承诺，的确是最保险的方法。她也很清楚，我一定会答应她的这个要求。”

这一点恰好证明樊音的谨慎，仇风雪对其有些刮目相看，面露悦色：“看来我和季骁在算计，还有其他人也在等待一个机会。”

影枭附和着点头道：“那姑娘的确十分聪慧，纵然被长时间关押和威胁吓破了胆，在面临危难时也没放弃思考，不枉大人一直辛苦找她。”

仇风雪拿起火钩拨弄炭盆里的炭火，眸底流露出欣赏的神色：“那姑娘倒是好胆量，若此事能谈成，日后你就给她在户部谋个好差事吧，顺便将她家人安顿好，在皇城舒心住下。”

影枭应下，默默记在心中。

“另外……你替我去找一份当年王权贵族的名册表拓本来，待宫中宴会一事完毕，我要着手处理此事。”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