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娅爬上柱子,砍掉缠绕少女全身的青绿色丝线,魔晄从毛细血管粗细的丝线中流出。
祷告坛的中央,凌空悬吊在黑暗中的少女,浑身流动着一层青绿色包络的细丝,细丝内里的魔晄发出冥冥绿光,她与空气跳完了一支双人舞,管风琴的间奏响起,关节摩擦出脆响,细丝勒在她的每处关节,于无形中牵引出下一支舞曲。
细丝的源头来自深不见底的屋顶,背后仿佛有无形的手拨弄着指套,操纵台前的傀儡。
格伦看不得这样令人头晕目眩的舞蹈,就像把久病在床的人捆上绳索,完全违背她本意,逼迫其全身的关节转动,如蛆附骨的惊悚感。
马特上前接住坠落的少女,熄灭的灯盏未点自燃,朦胧的光线中,他看清了少女的脸——
“喂停手啊!别砍我,我是马特,李!我是拉迪奥小队成员马特!”
面对马特的尖叫,我揉揉酸痛的关节,瘫坐在地,讪讪得笑:
“做噩梦了,把你当成吊死鬼了,对不起哈。”
露西娅望着延申到教堂天花板上青绿色细丝,摸着下巴道:
“貌似看你刚刚那副样子更吓人,像被什么东西上身了,明明没有舞伴,却在黑暗中自言自语得跳舞。”
得到了同伴们肯定的点头,我摸摸脑袋疑惑道:
“可是,我根本不会跳舞,一定是那面墙上的油画,它扭曲了我的认知。”
格伦气喘吁吁得坐在椅子上,我这才发现他伤得不轻,斧子豁口多处,手肘处连皮带肉的大块擦伤,再深点这只手就废了。
马特的腿侧有明显的灼烧伤口,露西娅的手腕在战斗中骨折,在为我砍掉数不清的丝线后,红肿得高如小山丘。
他们三人的唯一相同点,和我一样,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被同时袭击。
露西娅认为袭击来源于超自然力量,与幻境的诡异不谋而合,那不是人类能做出的战斗计划,她形容说,像与灾厄般的力量搏斗,还未架起防御姿势,全身的骨骼被揉搓成一张丢尽纸篓的垃圾,最严重的伤势为内脏压迫,好在她躲得快,没有脏器破损:
“空气像灌满重量,战斗的时候,喉咙痛苦得像溺水。”
格伦的描述与露西娅相差无几,马特思考了一会儿:
“这才第一周的礼拜天,我们还没斗到鱼死网破,这些邪祟出来是想提前分一杯羹么?”
露西娅闭目养神,凝眉道:
“我们看到过,李,医生的日记里说他求助了恶魔,用灵魂做交换,来杀死覆灭了他们整个小队的巫女。”
我顺着她的思路:
“你的意思是,我们中的一个和恶魔做了交易,帮助灾厄降临到现世。”
格伦突然想起触发这一切的关键词:
“那个名字,萨菲罗斯,他从我们的记忆里渐渐消失,可他也属于祭品之一,这样才符合血祭的要求。”
我们陷入了沉默,在教堂的躺椅上或站或坐,这里的黑夜过去得越来越快,属于祭品的自由活动时间在减少。
这就意味着,即使格伦再不愿相信,萨菲罗斯是1号巫女牌的拥有者,并与魔鬼做交易的可能性很大,他望着不远处破晓的天空,焦躁得挠头发:
“我记得没错,他才十四五岁,还是个孩子,做不到这么残忍的事吧。”
马特拍了拍格伦的肩膀,摇摇头道:
“虽然不想打击你,但我们还没脱离战场,亲爱的朋友,战场会把你当作孩子么?”
露西娅拿膏药敷在手腕,顶着浓重的黑眼圈:
“交换最新情报,根据夜访的卡片来看,我们都只有一次焚毁纸条,指任女巫的机会,一旦出错,将会永远留在这里,我劝你们保持冷静,别给邪祟可乘之机。”
心有余悸得看了一眼涂满油彩的壁画,绞刑架下的男性握着脖子上的红线,嘴角还留有一丝微笑,我转身离开:
“所以在这之前,我们中谁都有可能是1号女巫,大家保护好自己的身份牌,散会。”
在第二周的礼拜日降临前,四人小队暂时分散,他们需要更多的情报。
怀疑的种子已然在人们心里种下。
告别了露西娅,我沿着来时的路,深入寂静森林,这里确实发生过一场大火。
烧毁的野草,枯焦的树木,还有白垩石铸造的圣城遗迹,如今只留下残垣断壁,旁边堆着寻宝者的尸骨。
跨越残破的拱门,穿过险峻的山石,我背着银剑漫无目的得走着,脑补自己是突破万难拯救公主的骑士。
那么,藏在森林深处的,到底是公主、女巫,还是恶魔呢?
“不是公主和巫女,只是一个可怜的,被囚禁在此地的恶魔。”
森林尽头的墓园,白色玫瑰花喷涌而出,我从白天走到黑夜,覆盖在月光下的黑眼圈像个怨灵:
“别随便读人的心,虽然我知道这是恶魔牌的权限。”
在硕大的墓碑前站定,我将背包丢到半空中——
三米高的铁灰色墓碑上,坐着一道人影,浑身笼罩在厚重的雪白纱丽中。
我背靠墓碑坐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戒指大小的银像,还没细细看过这件道具,圣母的眼睛下有两道竖向的刻痕,在月色下正源源不断得流着银珍珠般的眼泪,可圣母的嘴角却留有一抹神秘微笑。我抬头笑道:
“好久不见,萨菲罗斯。”
“好久不见,我的玛丽亚。”
少年清脆的声音像携带早春的露水,我忍着恶寒,干脆摊牌:
“你模仿得很像,恶魔,滚回你的6号牌里去,萨菲罗斯从来不会叫我玛丽亚,你只认得我手里的玛丽亚圣母像。”
小恶魔晃动双腿,从背包中取出苹果,咬了一口:
“他真的从来不会叫你——玛丽亚?”
“绝对不会,你在教堂捣乱,不会只想问我这个无聊的问题吧。”
至少在这条世界线不会,因为我已经闪亮得换了一个马甲,金发洋妞玛丽亚已成过去式。
他发出短促的冷笑,说道:
“无需担心,他很快就会夺回这个身体的控制,陪我聊聊天吧玛丽亚,就当作你们杀死我的补偿。”
真是无聊的恶魔,不过一想到他作为目睹几百场祭祀的监考官,每天不是在刀人,就是在收买灵魂然后刀人的路上,我表示理解:
“除了完成祭祀要求,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出去了吗?我只是问问,没有作弊的意思。”
头顶传来一声阴恻恻的笑声,他的嗓音柔和又甜腻:
“当然,只要你说,你只属于我,灵魂、幸福与死亡,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果然恶魔都是放高利dai的天才,话说得再好听也白搭,我换了个问题:
“恐怕不行,万能的魔鬼,可爱的幽灵,你知道保存灵魂的方法吗?”
根据搜集到的情报,祭品在失去象征身份的数字牌后,即视为出局,我在赌一个奇迹。
小恶魔跳下墓碑,带着森冷的寒气坐到了我的身边,他拿食指指尖划过我的脖颈,慢悠悠得绕了一圈:
“哦,我知道啊,灵魂对魔鬼来说是最熟悉的生意,”
看到我的脖颈上一圈若隐若现的红色血线,他继续说道:
“告诉我,那是你在教堂里的第一支舞么?说谎的孩子——脖子会裂开哦。”
“是,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浑身的关节被操控,像个物件一样被抓着乱走,和一个死了几百年的shi体跳舞也算舞蹈的话。
少年读到了抱怨的心声,恶劣得捏住我的脖子,慢悠悠得笑道:
“不能更满意,我只是遗憾,怎么没有在教堂里,抓着你跳到死为止。”
得到了保存灵魂的方法,刚刚捏在我脖颈的手也垂落下来。
长久的沉默,我握住了萨菲罗斯垂落的手。
他的眼睛看不见,低下头侧耳倾听,少女冷静笃定的声音。
“萨菲罗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进入这个幻境的时候么,我们在寂静森林烧死了恶魔。”
“嗯,我记得,他再出来,我就再杀死他一次。”
“萨菲罗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
“嗯,我记得,你不会骗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