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里在图书馆,好像知道默库勒斯要来一样。
“你去找希尔薇了?”
她并没放下书,仅是牵了牵嘴角,这让默库勒斯很不愉快。
“她对你那么重要吗?”
默库勒斯愣了一下,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佩里放下书,瞥了他一眼。
“难道,她没跟你说吗?”
默库勒斯不语。
佩里笑了。
“或许她已经对你失望了呢。”
默库勒斯的手背在身后,紧紧握着,指甲掐进肉里。
“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他几乎咬牙切齿。
佩里坐在窗边的阳光下,穿着的雪白的厚棉裙,眼睛愤怒得发亮。
却仍旧笑着回答:“没什么,只是一些事实罢了,一些你做过的事实。”
默库勒斯回忆着自己这将近三十年来做过的事情,他早已数不清,或者早已忘记,自己到底做过多少不可饶恕的事情。过去的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更不在乎别人。还没有料想到,他面对一个人竟然有秘密可言。
佩里重新打开书。
半晌,默库勒斯听见滴落在书页上的声音。
佩里:“你杀了我的父母,默库勒斯。你还记得吗?”
默库勒斯并没有在乎事实如何,恰恰相反,他在乎的竟然是希尔薇对这件事的看法。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关心的居然是这个。
“你跟她说了这个?”默库勒斯笑道。
“你笑什么?敢做不敢认?”
佩里放下书,眼睛已经有隐隐的泪水。
“我做过的事情多了,可那又怎样?”
他有些心虚,可他早已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杀害别人的勾当,破坏多少幸福美满的家庭。自从替卡塞尔做事以来,他的手上就始终浸满鲜血。
嘭。
佩里把书拍在桌面上。
“你不怕我告诉卢米农吗?你可是卡塞尔的人。”
“你的眼睛全都用来注意这件事了吧。”
“所以你什么都看不清了。”
换做从前的默库勒斯,他一定不会担心这个小姑娘的寥寥几句。但现在他害怕起卢米农的手段,他害怕那些手段会放在希尔薇身上,如果他死了,希尔薇自己在这里,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佩里并不在意默库勒斯何时走出了图书馆,她望着窗外那棵巨大的松树,好想回到小镇那个美好的下午,她和父母还有罗文,在家里的餐桌前谈论明天是否会下雨。
默库勒斯的房门紧闭着,他坐在自己的房间,好像被定在这把椅子上一般纹丝不动。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他身后有着一些灵魂,它们身上写满了默库勒斯过去的所作所为。这些灵魂一直跟着他,他走到哪里,这些东西就去哪里。不过因为隐形的缘故,默库勒斯从来都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现在它们高兴地发现默库勒斯重新重视起它们了,于是化成一把无比锋利的审判之剑,横着悬在他的后背,只要他稍稍放松,向后靠在那个叫‘幸福’的椅子上时,他就会被捅个对穿。
默库勒斯终于像个做了错事的普通人一样,他的信念开始东躲西藏,害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恐惧法官的锤子落下,给他早已衰颓的人生判定有罪。
窗外的红日逐渐消沉,冰雪融化的滴答声传入默库勒斯的耳朵,击荡起一阵涟漪,隔壁的希尔薇回过头,望向窗户。
“洛琳,我感觉春天要来了。”希尔薇把药碗放在小桌上。
“怎么会呢,这里还没有过春天。”洛琳的脸色苍白。
希尔薇顿了一下。
“你听。”
洛琳侧耳细听,脸上微微浮现些笑容。
“真的,看来我的病也要好了,就像春天一样。”
希尔薇:“当然!”
洛琳摸了摸脖子上的宝石项链,。
“你给我戴的是什么呀,这么漂亮。”
“那是我母亲的,传说有治疗的能力。”
洛琳想动手摘下来。
“这块漂亮的绿宝石太贵重了。”
“你要是能恢复好,什么都是值得的。”希尔薇忙把她的手放好。
洛琳:“我那天看见凯尔慌慌张张的,还把我卧室里的其他首饰拿走了,为什么呢?”
希尔薇顿了一下。
“这么多东西,先放在储藏室吧,等你好了,再拿回来。”
“你看,你还有这个呢。”希尔薇指了指。
洛琳笑着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绿宝石,晶莹剔透,是前几年的复古款式,精致漂亮。
“真好看,你母亲在哪里得到的呢?”
“那时我还小。我依稀记得,那时我母亲总是没什么食欲,卡塞尔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对夫妇正在卖东西,他们说这块宝石有神奇的效果,我父亲就把它高价买回来了。”
洛琳点点头。
“听起来有点像魔术师的手法呢。”
“我听着也像,但是父亲跟我讲,他们两个人将石头放在一株枯死的花朵旁,那朵花就马上起死回生,变得鲜艳无比,还长出了嫩芽。仿佛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洛琳:“很神奇。”
希尔薇握了握洛琳的手。
“是呢,我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洛琳:“那天佩里来看我时还问我呢,这条项链这么漂亮,是哪来的。”
希尔薇静静听着,手里搅动着正冒热气的汤。
洛琳:“我说,是希尔薇给我的,保佑我长命百岁。”
希尔薇:“一定会实现的。”
希尔薇转身收拾碗筷,眼睛泛起了泪花。
幸好,奥利尔跑了进来,给洛琳端来了水果。
希尔薇想起,自己曾经在母亲走后试过,可无论是植物,还是人,都毫无作用。上天啊,这次一定要出现奇迹。她这样想着。
图书馆内,希尔薇放下书。
“佩里,你能再给我推荐几本书吗?”
佩里站起来,递给她两本书。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了他?”
希尔薇皱眉。
“这件事也不全是他的错,其实根本原因在于……”
希尔薇还没说完,佩里就急着打断她的话。
“希尔薇!”
佩里的眼睛中,有愤怒,还有些其他东西存在着。希尔薇知道这些是什么,这些东西不仅存在佩里的眼睛里,还印在希尔薇看向佩里,看向洛琳凯尔、索恩,甚至是卢米农的眼睛中。
是长期相处的不忍,是同病相怜,即使是敌人,也不能痛快地拔刀相向了。
佩里的衣服袖口,有一串紫色的花纹,脖子上戴着的是上次希尔薇松给她的新年礼物,那串白色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希尔薇接过书。
“你也知道,这有些难度,再给我些时间吧。”
佩里的栗色卷发长长了许多,脸颊比去年瘦削了些。
“好。”
希尔薇走出图书馆,迎面看见了索恩。
“希尔薇。”
希尔薇停住脚步。
索恩:“佩里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什么都不和我说。”
希尔薇回头,猛然间想到,索恩比她厉害多了,佩里怎么不让索恩来做这件事?
随即,希尔薇笑了,她想明白了。
“你多陪陪她吧,我也不太清楚。”
希尔薇敲了敲默库勒斯的门,走了进来。。
一打开门,她就看见默库勒斯正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的那张椅子上。
“我在大厅没看见你,你吃饭了吗?”
默库勒斯:“吃了。”
希尔薇:“骗人。”
默库勒斯恍惚了一下,才发觉希尔薇说的是自己骗她吃过饭而已,松了口气。
“你的房间,总是觉得像一个旅馆一样,什么都没有。”
希尔薇四下张望着,深色的床单,桌子上仅有几本书,好像一直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默库勒斯站起来看着她东张西望,他本来也不想来这,也没打算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你怎么不说话啊。”
“说什么?”
他回头。
希尔薇突然走上前,弯腰,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衣领。
“默库勒斯,是你害了洛琳。”
默库勒斯点点头。
“是我。”
希尔薇的脸很近,能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有着坚毅与智慧,默库勒斯觉得这与他并不相同。
“你应该替她偿命。”
说着拿出一把匕首,放在他的脖子上。
默库勒斯好像停滞了一般。
希尔薇见他不躲,又把刀放下。默库勒斯这才注意,她的刀拿反了。
“你怎么动也不动,太假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没吃饱,反应慢。”
“我可不信,你得拿出当时把我摔在地上的本事来。”
默库勒斯发觉,她的本事可比当时大多了,当初的姑娘,已经长成了如今的利刃。
希尔薇:“看不出我这是在演戏吗?一旦以后能用得上呢?可是我怎么感觉你刚刚好像伤心了。”
默库勒斯:“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上你的当,希尔薇。
希尔薇:“敷衍敷衍那个小姑娘还是很简单的。”
默库勒斯:“她说的也不一定是假的,毕竟,我杀的人不少。”
希尔薇:“书里都这么写,群体失败于个别人的挑拨。我们要团结,尤其在这里。”
默库勒斯笑了。
“你不想问当时发生什么了吗?”
“我知道啊。”
“你怎么知道的。”默库勒斯疑惑。
甚至当事人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我偷看了佩里的日记。”
她眨眨眼,就像每次偷看卡塞尔与默库勒斯的书信一样狡猾。
那珠紫兰,佩里母亲最喜欢的紫兰,亲自翻到佩里书写的噩梦,念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