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醒来,是在一天以后。比医生预计的时间要早一些。
眼睛还未睁开,对外界的第一感觉先一步通过嗅觉溢出来——是一阵裹着清风的百合花香,化作了丝丝缕缕的沁甜。
随之而来的……是一串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听不出来是谁。
周围似乎只有这串抽泣声和她本人的存在,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渐渐地,让空气跟着悲伤愧疚的情绪冷了下来。
莫莉将醒,血液的温度在慢慢升高,与微凉的空气相撞,在心头弥漫出一阵不适。眉心一皱,倏然睁开眼,下意识一转头。
正在抹眼泪的吸血鬼大概也没料到她醒的这么突然,听见床上的动静,循声望去,恰好对上了一双饱含疑惑的眼睛,霎时愣住了,呆板地看着莫莉,养着长指甲的手顿在半空,距离眼角只有一指距离,却怎么都来不及抹去一滴泪了,“啪嗒”一下落在了堆叠着蕾丝的裙子上,晕开一小片浸水的深色。
“你……”
吸血鬼迟缓地打开了嗓子,这才觉得当下的场合有点丢人,又收起声。
与此同时,一股热意瞬间涌上头,她草率地擦了把眼睛,顺势用手掌遮住半张脸,匆匆忙忙间,指甲剪差点勾破雪白细嫩的皮肤。
当然,即使是没破皮,也泛起了一脸近乎血色的红。
莫莉刚刚开机的脑袋还没看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懵懵地转回脸,盯着比吸血鬼的脸还要白的天花板,通过空气中和百合花香争斗的消毒水味分辨出这里是医院,然后用眼睛当放映器,开始回忆昏迷之前的画面……
可是,雨中突如其来的那一箭,和现在掉眼泪的这个吸血鬼也对不上啊。
她为什么哭?
难道那一箭是她放的?现在感到愧疚了?
不太可能……贵族大小姐的性格虽然差了一点儿,但也不至于做损人性命的事情。
莫莉眼角余光陡然一亮——来自于床头柜上——一支百合花的旁边,放着一条从她脖子上取下来的项链。
是前段时间叶薇尔送她的那条。
日落照在上面,点亮了病房里的一点光彩。
不对……这好像是叶薇尔的母亲送的,还是芭芭拉?
记不清了。
莫莉攒起只恢复了一点儿的力气,酸着脖子又是一转头,半张脸躺在枕头上,清了清嗓子,模模糊糊地开口说:“Ba……”
然而,还未从伤病状态中挣脱出来的嗓子连一个字音都拼凑不起来。
一声“芭芭拉”如稀碎的花瓶般砸在了地上,有巨大的回应——
芭芭拉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起立后保持了一会儿军姿,恍然想起什么,当着人面,略带鬼祟地一弯腰,一手搬起椅子,连人带椅一起挪到了莫莉的病床边。
莫莉的视线跟随着她行动的轨迹游移了一段距离,后知后觉地在床边发现了一把……似乎是私人专属的椅子。
它和医院里的其他椅子长得有点不一样,有人在椅子的边角……算是雕刻吗?
也不太像,有些过于潦草了。
总之,在椅子的边缘有一个深深刻印进木头的图案,每一笔线条都连不起来,但拼拼凑凑的,勉强能看出来是一朵花,有很多零碎的花瓣,和几根笔直的花蕊。
嗯,它也可能是朵完整的小花。
只是莫莉对于“野生艺术”的欣赏水平实在有限,便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或许是她盯着一把椅子看了太长时间,芭芭拉心觉不对,靠近坐稳后,倒是把最要紧的话排在了后面,先介绍椅子:“哦,这个是我表姐专属的座位,谁都动不了。”
说着,她还把没人坐的椅子摆正了一下。
莫莉在心里“哦”了一声回应,面上淡淡的,对这么一件平常、甚至有些无聊的事情生不出多余的情绪,平静地注视着芭芭拉,似乎是在无声催促:“你继续说。”
芭芭拉却忽然卡壳了。
心里的那一点儿愧疚让她想继续说一些关于表姐的事情,但莫莉这副反应……继续说下去只会给表姐带去不好的影响吧。
不太懂感情的芭芭拉如此想着,硬生生咽下了挂在嘴边的话,低下脑袋,转而道:“那个,对不起。”
莫莉闻言,躺在床上微微歪了一下脑袋,一个硕大的问号随着她的动作凭空出现,万分不解。
这话,从何说起。
趾高气昂的贵族小姐怎么忽然对她低头道歉了?
芭芭拉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项链,继续说:“那个项链,之前不是我拿给你的吗?那天,你还莫名其妙地被控制了,我担心你之后还会被一些藏在暗处的东西偷袭……不对,我主要是怕你再一次被附身,被控制着去伤害表姐,就在那条项链里面加了一道防护用的法术,我知道,表姐一定会让你带着这条项链。”
不对啊。
莫莉听到这,已然反应过来:不对,如果项链里面真有一道防护的法术,那、那天,那一支箭为什么轻易穿过了雨幕?
直冲冲地向她而来。
胸口还有微弱的疼痛在提醒着,此事有异。
果然,下一秒,芭芭拉的语气转了个疾速而下的弯,“但是,我没想到,其实那天的我,也被附身了,只是我自己没感觉到而已。”
声音越来越弱,最终消失在傍晚的微风中。
莫莉一抬眼,只见芭芭拉轻轻咬着下嘴唇,转头撇开视线,泛红的脸颊再度回归。
这副样子就像是一个不想承认自己并非无所不能的小孩。
……这是不想再说下去了?
算了。
莫莉一挑眉,无奈地收回视线,顺着芭芭拉的话往后猜测——她很早就被附身了,所以,那道防护用的法术也不是本人意愿,也可能当时的芭芭拉真有担忧,但她的好心在背后之人的控制下,已经改变了作用。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道法术是变成了一个随身携带的监听器。
为什么她后来再也没听到莫里斯的讯息、为什么那只乌鸦飞远了再也没回来、为什么那支箭能轻松地精准射中她,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虚无之中,有一只没有被发现的偷听的耳朵。
不对,还是不对。
莫莉的思绪暂时停止,疲倦地一闭眼,再次回想起那个昏暗的下雨天——那支箭分明是冲着她的心脏来的。
按理说,她现在应该没命了才对。
可为什么,受伤后的疼痛只是若有似无地飘荡在她的胸口,好像再吹过几缕微风,就能不见了。
还有,眼前的这位吸血鬼“小孩”为什么罕见地掉了金豆?那几滴泪必然不是为了她流的。
以及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一次,叶薇尔竟然没有守在床边……
……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