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失去听觉的第二年,言俞离开了乡下。
因为会读唇,他在商场找到了一份清洁员的工作。
彼时的他还未能全盘接受命运带给他的不公。
某天下班时言俞遇到了一个男人。
男人递给他一张名片,向他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言俞看懂了,对方是一位摄影师,想要自己做他的模特。
对上男人诚恳的笑容,言俞指了指耳朵,表示自己听不见。
男人瞪大双眼,倍感意外。
惊讶中伴随同情,言俞很熟悉这种反应。失聪后的每一天,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人脸上的怜悯。
第二天,男人再次出现在言俞下班路上,不仅礼貌地和他挥手打招呼,还用提前准备好的文字为昨天的失礼道歉。
看上去既傻又憨,但让言俞觉得很真诚。
【我叫杨长漫。】他说。
【一天一千块。】他解释道。
只要言俞给他当模特,他能给到一天一千元的出场费。拍摄时间3-5小时,拍摄内容基本以服装为主。同时,他给言俞展示了自己的网络主页,打消了言俞的怀疑。
不心动是假的,言俞需要钱。
第一天的拍摄,杨长漫带了全套装备,以川流不息的市中心为背景,让言俞摆弄不同的动作。言俞不专业,男人也不焦急,沟通中总是很耐心地用手机给言俞传递指导意见。
头天结束拍摄,杨长漫立即给言俞结算了费用,十张红色纸钞递往手心。
直到回家,言俞拿着钞票数了又数,确认一张不少一张不错后,他终于放下心。
黑夜总会过去,天边终将泛起的金橙色的曙光。
陆续地,杨长漫会和言俞发消息,有时是探讨照片的去留,有时会发一些与工作毫不相关的搞笑段子给言俞。
久违地,自听力丧失后,言俞第一次觉得终于能喘口气。
第二次拍摄结束,杨长漫留下言俞一起吃晚餐。
眼见男人拿出手机打字,言俞伸手拦住了他。
“我能够看懂你说什么。”言俞在手机上写道。
“你听得见?”杨长漫的汤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服务员闻声赶来收拾,言俞因此没看到对方脸上一瞬的错愕。
“我听不见,但是我能读懂你说的话。”言俞解释。
“那你会说话吗?”
言俞顿了几秒,最终点头承认。
“你......”杨长漫试探性地问道,“你能开口和我说几句话吗?”
言俞摇了摇头。
杨长漫没勉强,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容。
一顿饭后,两人结清了今天的工资,言俞将这两次的报酬寄回了老家。
两个月时间,杨长漫已然成为了他的朋友。
当天晚上摄影师发来第三次邀约,和前两次室外拍摄不同,第三次的拍摄地点选在了摄影棚内。
为了感谢杨长漫上次请他吃火锅,言俞特地在家包了一盒饺子准备带给他。
拍摄地点在郊区,言俞原本打算提前两小时出发,却在出门前收到短信。
杨长漫说不想让他路上太折腾,亲自开车来接他。
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容易让人交出真心。
车停在路边,收到消息,言俞带着那盒饺子小跑至楼下。
左右张望,看到打着双闪的车辆,言俞试着敲了敲窗户。
车窗摇下,杨长漫冲他笑了笑:“上车。”
车内有暖气,言俞解开带着的围巾露出雪白的脖颈。
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一个陌生人在密闭空间中独处,即使是他认定的好人,一路上言俞也不免坐立难安。
到了目的地,是一栋废弃的小别墅,周围没有其他建筑,整个屋子透露出一股破败的工业风。
大概是因为偏远,租赁费用不贵,所以才把地点选在这儿。
如杨长漫说言,屋内已经打搭好了摄影棚,整个屋子看上去像专业摄影师们秘密拍摄的基地。
中央挂上白布背景,杨长漫从后备箱抱出一束束准备好的红白玫瑰。整个破旧的房间在他的布置下仿佛像个低配版的婚礼现场。
用三脚架固定好机器,杨长漫从包内拿出一套衣服递给言俞。
“换上吧,今天拍摄需要用到的服装。”
大冬天,室外温度接近零下,别墅内没有空调,大门虽紧闭,但仍有不知从哪个缝隙里钻进来的寒风。
言俞看着对方手中的一套薄纱,犹豫再三还是接下了。
钱从来都不是好赚的,尤其对他来说。拿了人家的报酬,该有的职业道德需要遵守。
言俞找了一处空地,牙关哆嗦间,他脱下外套。
听力丧失导致言俞在其他感官上变得更加敏感,刚脱完外套,他总觉得有一股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四周,只有忙着摆弄相机位置的杨长漫以及一张杂乱放置着各种工具的方桌。
确认没有异样,言俞继续解开里衣,褪去遮挡,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
如绸缎般的肌肤紧贴着背脊,清晰可见的骨节从颈椎滑至腰窝,细支窄腰似乎用成年男子的两只手便可一把掐住。
言俞不放心地再次看了一眼身后。
相机已经架好,镜头朝自己这边,杨长漫人却不见了。
天太冷,顾不上深究心中涌上的那丝疑惑,正准备弯腰脱下牛仔裤。
这回,言俞在自己脚下看到了他人的影子!
他猛地转头,对上一张笑着的脸,不再诚恳,也不再温柔。
褪去伪装,杨长漫贪婪的瞳孔中映出神色慌张的言俞。
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手上拿着麻绳朝自己走来,言俞本能退后两步。
曾经温柔的笑眼在言俞看来只剩恐惧。
不对劲!
他得赶紧离开这栋别墅!
杂乱的呼吸声中言俞眼神四处瞟望。
瞄中杨长漫身后的大门,趁对方不注意,言俞从绕开男人直奔房门。
还未跑到一半,言俞的左手被外力扯住,杨长漫用力一甩,逃跑的言俞被硬生生摔在生锈的钢桌上,如同一根面条,最终瘫软在地。
空旷的房间发出猛烈的撞击声。
言俞蜷缩在桌底,青紫的侧腰和被侵入骨髓的寒冷,说不上哪一种刺痛更加扎人。
“你不是会说话吗?叫出来啊!”
杨长漫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人,狰狞的双眼如狼似虎。
他没放过言俞,拽着胳膊强迫他站起来,翻过身用力把他压在桌子边缘,试图扒下他没来得及扣上的裤子。
言俞左右手抵在两侧,摇晃着桌子,他愈是反抗,背后的人似乎越是兴奋。
身后站着和他性别相同的人,被对方手摸过的地方,他只觉得像被上千只毒虫叮咬。
胆怯,害怕、恐惧,在精神濒临崩溃边缘,言俞看到桌上的剪刀。
瞳孔收缩,目光从空洞变为锐利。
模糊的背景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当身后人专注摸索身前人大腿上方两瓣细肉时,言俞伸手勾住剪刀尖端。拿到剪刀后用尽最大力狠狠扎向后方。
倾泻在身上的力气一下子松懈,言俞急忙反身。
杨长漫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挣脱的言俞,因疼痛扭曲的五官显得无比丑陋。
剪刀扎在大腿,扎得很深,鲜血直淌,杨长漫不敢轻易拔出。
眼看到手的人想跑,顾不上那么多,他两手张开,想要抓住言俞。
言俞没做多想,抬腿给了对方一脚,杨长漫被踹到地上,痛苦挣扎之余只能仰起上半身抱住伤口。
逃出去!
逃出去!
现在就是最好逃跑的时刻!
言俞心中响起一声声呼唤。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抓起不远处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向大门。
荒郊野外,言俞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脸颊冻得通红也没能让他停止奔跑,直到喘不上气双腿发抖错位,摔在了马路中间。
他爬起来,用膝盖匍匐在地上往前挪动,泪水决堤般迸出。
一路哭泣一路前行。
他害怕,害怕再耽误一秒,杨长漫会把他再次抓回去。
天无绝人之路,空旷的国道驶来一辆卡车,车速一百二十码的送货司叼着烟,眼瞅路中间趴着一个人,猛踩刹车,在距离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停下,迅速下车查看情况。
言俞得救了。
在司机的协助下,他第一时间前往警局报警。
警局内,言俞焦急地用手语比划,嘴里吐出含糊的声音。他努力转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全然忘记自己是个残疾人。
记录室内的人困惑地看着他,半小时,一小时,他终于冷静下来,做完笔录。
在言俞的带领下警察赶到现场。
没有言俞说的座椅、没有血迹、也没有杨长漫。
人去楼空。
缺乏人证物证,警察只好先立了个案。将言俞带出的剪刀留下,承诺会做DNA化验。
言俞在沙发上坐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他便联系了房东,搬了家。
一个月过后,警察局再也没传来任何线索,言俞找上了门。
“最近是市里考核的关键时期,陈局要升正职,怎么会允许市内出现一起这种案件呢?他这运气也太不好了。”接待的小警察知道言俞是个聋子,无奈地朝同事吐槽。
警察搪塞了一番,意思是让言俞再等等。
但言俞知道,不会再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