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丁知乐之于杨文帆是特殊的存在,跟着后妈葛欢来到陌生环境,四面皆是血缘之外的陌生人时,他安慰自己熬过初中熬完高中,他会拥有崭新人生的。
他情愿做苦行僧十年如一日的努力,将除学习和前途外的所有隔绝于心墙之外。
丁知乐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她趴到他心墙上,滴水穿石般凿出缝隙,然后笑嘻嘻地吼出声,杨文帆哥,你看没看到我。
他没法看不到,更没法不欢迎她进入他的世界。在很长的时间里,杨文帆将丁知乐定义为亲近的家人、无话不谈的好友。他想世界那么多人,定然不会人人都有这样可以分享喜乐的同伴,而他是如此幸运,拥有这样一个顶顶好的玩伴。
小时候的丁知乐是个无赖,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嫌弃这嫌弃那,可不知在何时,她像换了个人,想要哭泣时会偷偷用掌心捂住眼睛,而那些或大或小的委屈也慢慢咽下。
从纵向的时间来看,这是了不起的成长,这是迈入成人世界的转变,可杨文帆却莫名生出哀戚,比起懂事,她更想她永远是年少时模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愿意和谁玩便赌气似的离他五米远。
但时光不会倒退,没有办法,丁知乐已经不再是初见时模样。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杨文帆回忆起18年的暑假,那时候他高考完,正是意气风发,想迫切地探索广阔天地,也试图同世界宣布—自己已可以撑起脊梁。但他终究年轻,处理事情欠考虑,不想继续麻烦葛阿姨周叔便找了兼职搬出家去,当时他想,他既然是个麻烦是个踢不掉的皮球,那他主动离开,不声不响地,这样谁都好受。
他是信守承诺的人,当初他答应了葛阿姨周叔要回报他们,他愿意拿出自己赚的钱,他们不愿意要,那他就把这些钱挪出去,每次去看他们都买些东西,人生那么长,剩余的几十年他还不完也能最大程度心安。
可他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丁知乐并不等同于他们,她和葛阿姨周叔以及周溪在他心中不同,他用对待他们的方式对待她,那么结果自然不会明朗。
丁知乐在有意识地疏远他,他能察觉出来,他想办法去挽回她,可招数尽是徒劳,或许高三太疲惫,或许他们本来就该如此,杨文帆陷入莫名其妙的纠结之中。
等他缓过神准备关心她时,她好像又生龙活虎地投入了学习之中,他想,这是正常的,他能做的是引导她去思考未来发展方向,既然他能做,那他就做到最好,想明白后,他开始不厌其烦地同她探讨梦想。
再后来他越来越忙,而她的高考越来越近,他懂过于频繁的关心会加重考生的心理负担,那段时光即便能抽出时间和她聊天,他也没过分叨扰她。
丁知乐呢,她是个勇敢且聪明的女孩,她用她的意志力为高考画上了完美的句号。他怎么会不懂,她已经竭尽她现阶段所能达到的最大努力,他为她骄傲,发自肺腑地为她自豪。
人和人的关系几乎是不可逆的,杨文帆之前还抱有侥幸,但现在好像使不上力气,无论如何,她和他已经回不到曾经,回不到他们梦一般的少年时代。
并非谁忘记了谁,也并非谁被外物所影响。就像丁知乐,每逢节假日她都会同他道贺,还永远“手快”地给他发红包,如果内心存有芥蒂,如果并非发自真心,谁会拿钱过不去。
杨文帆不想收她红包,他有钱,他作为一个成年人早拥有赚钱的能力,靠他的努力,他可以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
杨文帆当然不认为丁知乐在羞辱他,在居高临下地蔑视他,她是怕他生活压力大,怕没有人像她这般会记得他。
新年快乐,元宵节快乐,清明节…你多买点吃的,端午节,中秋节快乐…
收了那些钱,杨文帆会有种自己被包/养的不实感,但多于此的是落地的踏实感。
比起虚无缥缈的言语,她习惯于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心。他也是如此,很多话他不想说,但他又无时无刻不在说。
“丁知乐,你不要随便和网友奔现,虽然你成年了,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多想把这话讲给她听,如果没有那瓶香水,如果他那天没看手机,余小虎会不会得逞,这代价他们都承担不起。但他从未讲过,她已经如此恐惧如此后悔,他怎会再会她加一层心里包袱。
曹幸这个人挺不错的,重感情又规矩,听得进丁知乐的话,如果杨文帆真有个妹妹,那他不反对她和他在一起。
可丁知乐呢,丁知乐在他心中真的是他妹妹吗,或许早就不是了,或许他从没将她当过妹妹。
他没法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更没法看她穿着白色婚纱奔向别人,那是何等的凄惨恐怖,那不亚于将他的心、肝切成长条,用油炸用火烤烂。
李良月和丁知乐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初中时候杨文帆和涂白一起玩,李良月没少拉着丁知乐去组局,他和李良月还算熟识。
五月返校前接到李良月的见面消息,杨文帆并不惊讶。
可能彼此身份尴尬,可能两人之间能聊的话并不多,见面初期的寒暄还是有些僵的。
“你几号开学?”
“三天后。”
“我明天开学,你和丁念念开学的时间一样。”
杨文帆为李良月倒水,似是无意地回她:“嗯。”
“你不知道吗?”李良月满脸震惊,但细瞧,又觉得不像。
杨文帆没逃离她目光:“不知道。”
李良月并不打算扯长篇大论,对面是杨文帆不是涂白,她不必有风度,不必温柔有耐心,她将绷着的一口气散完:“你心里怎么想的?”
杨文帆能听出她话里的言外之意,可具体的弯弯绕绕他摸不清,既然摸不清,没有必要故作聪明:“你指的是什么?”
话题回到李良月这边,说不说,说多少都由她来做主,李良月并没有掌握话题主动权的踏实感,却心出惶恐来。
“丁念念和曹幸分手了,你知道吗?”
那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说起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到丁念念和这个名字绑在一起。
他实话实话:“不知道。”
李良月有几秒的不耐烦,但她竭力压住了这种情绪,尽量把语气调回正常:“你总知道曹幸是谁吧?”
杨文帆表现出异常的坦诚,他点头,态度很端正。
“那你不好奇他是什么人吗?”
杨文帆知她有话要讲,便接着她的话问:“他是什么人?”
李良月片刻语塞,想套路这个大学霸是有难度的,挖了坑他不愿意往里跳,也不会轻易被她的夸张语气吓倒,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问出了,是什么人,好像在讨论多云就是阴天一样。
“我好朋友的发小,他是我介绍的。”李良月开诚布公,没有一丝被对面灼热的眼神烫到。
杨文帆点头:“他们是校友。”
“你知道啊?”李良月故意表现出惊讶。
杨文帆朝她笑,鼻子眼睛都绷着,只有嘴角往上挑了挑:“我知道。”
不等她再说话,他率先抢过发言权:“你想说什么?”
李良月轻轻抿了一口杯中水:“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杨文帆重复,“我真的有主动权吗?”
“如果你真的有勇气,那你就有,如果你怯懦,那就顶多这样。”李良月已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可她就是想说。
杨文帆一阵沉默:“如果真的只是勇不勇敢,那根本没有思考的必要。”
李良月对涂白什么心思,丁知乐知,杨文帆知,涂白也知,但涂白并不觉得两人有可能,即便她踏出九十九步,他仍原地不动。
有时候看明白实质无比重要。
……
涂白曾好奇杨文帆会喜欢怎样的姑娘,热烈骄傲如霍思涵,含蓄温柔如廖知,他没直白没问他,可他能看出来,他对她们眼中心中并无的别样心思。
涂白好奇得要喷火,一个人怎么没有世俗的想法的,这太可怕了,这简直非人类,在他苦思冥想n天后,一个天才般的想法诞生了—他觉得自己变得很危险。
杨文帆用看抗日神剧里鬼子的眼神看他:“你脑子里装了多少浆糊?”
其实答案都藏在时间中。
19年国庆后的一段时间杨文帆变得无比消沉,涂白想约他见面永远约不到,问他在做什么他永远说“我在忙”。真不怪涂白黏人,不怪涂白非得揪他出来吃一顿饭,主要是涂白太了解他。
他这个人很难交朋友,更不愿意交知心朋友,看似和煦,和大多数人都隔一层纱,冷冷清清的,有点什么事永远自己吞,不声不响地消耗负面情绪。
作为多年的真兄弟,涂白真为他煞费了苦心。叫上邱顿跑到他学校去逮他,一杯酒一杯酒地给他灌,他那死风度没变,吃饭举杯还是斯斯文文的,可神情早已遮挡不住。
什么课业这么沉重,什么老师那么难应对?
没有,都没有。
“那你在烦什么?”邱顿的胖胳膊拢住杨文帆脖子,要憋得他喘不过气。
涂白嗑瓜子的嘴突然咧开了:“为情所伤。”
“让我猜猜,是表白失败,还是人姑娘和别人耍了朋友?”
杨文帆悠悠然瞪他一眼,人还在防备:“想多了。”
“怎么会想多,如果是往常,你不得掐了话柄反将这花孔雀一军?”邱顿看得真切,三人多年好友谁肚子里藏了多少油再明白不过。
杨文帆被噎得说不出话,邱顿鼓着腮帮子想接下话茬继续问,涂白那双眼睛被路边摊的白炽灯刺激,忽地一亮。
“这个人你是喜欢的,但你觉得你不能喜欢,是这样不是?”
杨文帆酒喝得太多,直接栽到饭桌之上了。望着油水污垢点点的桌面,涂白陷入了沉思。
邱顿笑呵呵:“这家伙真喝醉了,连洁癖也没了。之前还不让我穿他外套,我非得给他拍下来,让他清醒时好好看看他的洁癖。”
涂白拍了邱顿的脖子,一副了然于心的畅快:“真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