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唯的心跳加快了。他摘下头带,递给邓寄:“该你了。”
邓寄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头带站到装置中央。程唯启动系统,密切观察着数据变化。当装置响应时,效果截然不同,光线不是连续流动,而是以脉冲形式闪现,每种颜色都纯净得近乎刺眼,间隔着短暂的黑暗。
“不舒服?”程唯担心地问。
邓寄摇头,眼睛仍然闭着:“不,这样更好。我的视觉系统处理断续刺激更有效。”
程唯看着屏幕上爆发的脑电波活动,比常人复杂得多,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闪电秀。装置将这些异常活跃的信号转化为视觉奇观——不可能存在于自然界的色彩在空气中振动,形成几何图案后又分解重组。
突然,邓寄手腕上的装置由蓝转黄,闪烁频率加快。他猛地睁开眼睛:“停一下。”
程唯立刻终止程序。光线凝固然后熄灭,仓库陷入半明半暗。邓寄摘下头带,呼吸有些急促。
“过载了?”程唯递给他一瓶水。
邓寄喝了一小口,摇头:“只是需要适应。”他调整着手腕上的装置,“新模式效果比预期好。我们可以增加一个渐变选项,让普通观众也能体验这种感知方式。”
程唯点点头,突然注意到电脑屏幕上最小化的一个文件夹,标签是“C.W. Exhibitions”。他正想询问,邓寄已经迅速切换了窗口。
“校园决赛在三天后。”邓寄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评委会新增了现场答辩环节。我们需要准备技术说明和艺术陈述。”
他们花了整个下午完善参赛材料。程唯负责艺术理念部分,邓寄编写技术文档。配合默契得仿佛从未分开过,甚至不需要完整句子就能理解对方的想法。当夕阳透过高窗斜射进来时,他们已经完成了初稿。
“饿了吗?”程唯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抗议的声响,“我请客,庆祝新加坡成功和……回家。”
他脱口而出的最后一个词让两人都愣了一下。邓寄低头整理文件,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我订了外卖。应该快到了。”
果然,门铃很快响起。邓寄取回一个大纸袋,里面是程唯最喜欢的陕炒河粉和青木瓜沙拉,还有两盒芒果糯米饭,程唯的放纵食品,邓寄通常对此嗤之以鼻。
“你记得我喜欢哪家店?“程唯惊讶地问。
邓寄递给他餐具:“你提过三次。全首都最好的炒河粉,位于素坤逸路23巷。”他顿了顿,“数据分析显示重复提及的事物通常代表偏好。”
程唯咧嘴笑了:“直接说你关心我的喜好会死吗?”
邓寄假装没听见,专心摆餐盒。他们坐在工作台旁吃晚餐,程唯讲述医院里的琐事,邓寄则分享新加坡展的趣闻。谈话间,程唯注意到邓寄的举止比从前放松了些,偶尔甚至会主动讲个小笑话,虽然冷得像实验室的液氮,但确实是进步。
饭后,他们决定最后测试一次装置的全功能模式。邓寄调整参数时,程唯偷偷打开电脑,寻找那个“C.W. Exhibitions”文件夹。几次尝试后,他在一个加密分区里找到了,里面整齐分类着程唯过去三年所有展览的照片、评论和新闻稿,甚至包括一些连程唯自己都忘记的学生时代小展览。
最令人惊讶的是一个子文件夹,名为“Color Analysis”,里面是邓寄对程唯作品中色彩运用的统计分析,附有详细的技术解读和……私人注释。在一张程唯站在获奖作品前的照片旁,邓寄写道:“蓝色时期,但比毕加索更富希望。嘴角上扬角度显示真实满足感。”
程唯的心跳加速了。这些冷静客观的文字背后,是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关注程度。他正想点开更多文件,仓库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停电?”程唯在黑暗中问道。
“电路过载。”邓寄的声音从装置方向传来,“备用发电机应该……”
一阵金属碰撞声和闷响打断了他的话。程唯立刻朝声源摸去:“邓寄?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只有急促的呼吸声。程唯的脚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是邓寄,他蜷缩在地板上,双手抱头。
“邓寄!”程唯跪下来,摸索着找到对方颤抖的肩膀,“怎么了?”
“黑……黑暗……”邓寄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能……看见……”
程唯这才想起邓寄的视觉感知综合症,在完全黑暗中,他的异常感官会失去所有参照,导致方向感丧失和恐慌发作。医院资料里提到过这种情况。
“我在这。”程唯坚定地说,一只手握住邓寄冰冷的手指,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后颈,“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
邓寄的手反握住程唯,力道大得几乎疼痛。他的脉搏在程唯指尖下狂跳,像是受惊的鸟儿。程唯继续低声引导,同时轻轻按摩邓寄的后颈,就像母亲在他小时候做噩梦时做的那样。
“五样东西。”程唯突然说,“告诉我你现在感知到的五样东西。任何东西都行。”
这是心理医生教他的 grounding技巧。长久的沉默后,邓寄的声音微弱但清晰:“你的……手。柠檬洗发水。机油。我的……心跳。你的……心跳。”
程唯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额头几乎相贴,呼吸交融。邓寄的呼吸渐渐平稳,但他的手仍然紧握程唯的,仿佛这是黑暗中的唯一锚点。
“备用电源应该很快启动。”程唯轻声说,“或者我可以摸黑去找手电筒。”
“不。”邓寄迅速说,“就……这样待一会儿。”
于是他们坐在黑暗中,手拉着手,肩膀相靠。程唯能感觉到邓寄的心跳逐渐与自己同步,像两个调谐到同一频率的仪器。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却像永恒。邓寄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里有一丝程唯从未听过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