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确凿证据。“邓寄重新戴上眼镜,“上周新加坡展,你继父派了人记录观众反应。秦朵朵就是他的眼线,负责监视我是否遵守保密协议。”
“所以MIT的邀请……”
“是解脱。”邓寄轻声说,“离开这里,我就能继续研究自己的病症,不受你继父控制。”
程唯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那我呢?我们的合作?柏林展?巴黎计划?”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还是说这些对你来说都只是……项目?”
邓寄沉默得太久了。程唯能听到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程唯,”邓寄终于开口,声音冷静得残忍,“艺术对你来说是生命,但对我只是……兴趣。我的未来在实验室,不是在展览馆。”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插入肋骨之间。程唯呼吸一滞,所有准备好的反驳都卡在喉咙里。他盯着邓寄的脸,想找出说谎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如同冰封的湖面,看不出任何波澜。
“有趣。”程唯最终说,声音嘶哑,“我继父认为你是危险的疯子,而你把我当成感情用事的傻瓜。看来你们终于达成共识了。”
他转身拉开门,邓寄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程唯甩开他的手:“不,邓寄。这次没有黑暗仓库,没有感官过载,没有借口。你做了选择,我也一样。”
走出公寓楼时,首都开始下雨。程唯没有撑伞,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希望这能掩盖那些不争气的温热液体。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柏林展主办方的邮件,询问两位创作者是否确认出席。
程唯站在雨中,看着那条消息很久很久,最终回复:【仅一位出席。另一位有学术安排。】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邓寄时的场景,暴雨中的机械花,那个站在阴影里说“艺术是低效的信息传递方式”的冷漠工程师。那时的他怎么会想到,短短几个月后,失去这个人会让他感觉像是被挖空了一部分灵魂?
程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他们共同工作过的仓库。门禁密码居然还没换,他轻易地进入这个充满回忆的空间。环形装置静静地立在中央,像是等待启动的时空机器。程唯站到装置中央,戴上传感器头带,自己启动了系统。
光线在周围流动变幻,却没有了往日的魔力。因为缺少另一个人的频率,这只是一台精密的机器,而非灵魂的镜子。程唯闭上眼睛,让记忆中的色彩淹没自己,那些他们共同创造、再也不会重现的颜色。
颜料干了。
程唯盯着调色板上凝固的色块,钴蓝与镉红混合的边缘处裂开细小的纹路,像干涸的河床。已经三天了,他试图完成毕业展的作品,却连第一笔都画不下去。每次拿起画笔,眼前就浮现邓寄说“艺术对我只是兴趣”时那冷漠的表情,然后所有色彩在他脑中变成灰白。
仓库工作室一片狼藉。空咖啡罐和外卖盒堆在角落,沙发上散落着揉皱的草图。中央画架上的空白画布像一种无声的嘲讽,提醒着他日益临近的截止日期。
手机屏幕亮起,是第七通来自罗森涛的未接来电。程唯翻过手机,继续盯着画布。自从两周前与邓寄决裂后,他切断了几乎所有社交,把自己关在这个充满回忆的空间里,仿佛自虐般地呼吸着两人共同工作过的空气。
窗外,首都的雨季正式来临。雨水不断敲打着铁皮屋顶,形成一种令人烦躁的节奏。程唯抓起刮刀,狠狠刮向调色板,干涸的颜料碎片像彩色的雪片般飘落。
他应该愤怒的。愤怒于邓寄的隐瞒,愤怒于继父的操控,愤怒于自己被当成实验品或需要保护的弱者。但所有这些情绪最终都坍缩成一种巨大的空洞感,就像站在《色彩频率》装置中央,却再也没人能解读他的情感光谱。
程唯走向工作台,上面还摊着柏林展的邀请函和物料清单。原本应该由两人共同完成的作品,现在全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他翻开笔记本,里面记录着邓寄对颜色的那些独特描述,“铅灰色的玫瑰”、“会唱歌的橙色”、“带着紫边的铬黄”……这些曾经激发他无限灵感的短语,现在只带来一阵阵钝痛。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母亲。程唯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小唯?”母亲的声音透着担忧,“你好几天没回消息了。”
“在赶毕业作品。”程唯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爸爸怎么样?”
“好转很多。他……”母亲停顿了一下,“他想见你。有重要的事要说。”
程唯握紧手机。自从上次争吵后,他一直避免去医院。不是不能原谅继父的干预,而是害怕在那双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睛里看到胜利的光芒,看吧,那个工程师果然放弃了你的艺术。
“我最近很忙……”
“是关于邓寄的事。”母亲轻声说,“你爸爸终于愿意解释了。”
程唯的指尖突然发麻:“解释什么?”
“那个研究项目的真相。还有……他为什么反对你们合作。”母亲的声音更低了,“小唯,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