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寄认真地点点头,像是在心里记下这条非量化观察。他的眼睛在展厅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新的色彩,不再是以前那种超自然的金绿色,却依然独特,像是阳光穿透浅海时的蓝。
“我有个问题。”程唯突然说,拉着邓寄走到装置核心前,“闭上眼睛。”
邓寄疑惑地照做。程唯迅速调整了几个参数,然后轻轻将手放在控制板上:“现在睁开。”
装置再次启动,但这次的光线与之前完全不同——它们形成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只包围着两人。光线变幻着,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色彩语言,既不是邓寄过去的超常视觉,也不是程唯的传统调色板,而是两者的完美融合。
“这是……”邓寄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们的颜色。”程唯轻声说,“过去五天,我一直在研究这个。结合你的神经数据和我的艺术直觉,创造出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光谱。”
光线在他们周围流动,像是活着的生物。有些色彩连邓寄都从未见过,却在程唯的描述下变得真实可感。
“邓寄,”程唯深吸一口气,“我不只想看你的世界,我想永远活在那里面有你的颜色。”
展厅的嘈杂声仿佛远去了。邓寄站在原地,镜片后的眼睛睁得很大,嘴唇微微分开。程唯能看见他脖颈处的脉搏急速跳动。
然后,邓寄做了一个让程唯心跳停滞的动作,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钛合金调色刀,程唯在他们初次合作时送的礼物。刀柄上的电路图案已经被磨得发亮,显然经常被触摸。
邓寄将调色刀放在程唯手心,然后合上他的手指:“根据传统,这应该是一枚戒指。但我想……这个更合适。“
程唯低头看着手中的调色刀,突然发现刀柄底部刻着两个微小的字母:“D+C”。
“什么时候……”
“新加坡回来后。”邓寄的声音异常柔软,“当我意识到,即使失去特殊视觉,我依然……”
程唯用一个吻封住了他的话。在这个由他们共同创造的光线茧房中,时间似乎静止了。调色刀在两人相握的手中微微发烫,像是有了生命。
“咳咳。”罗森涛的声音从装置外传来,“抱歉打扰这个……呃……科学艺术交流。但评委会要宣布结果了,而且……”他提高音量,“程唯!你妈来了!”
程唯和邓寄匆忙分开,调整好装置走出光茧。程唯的母亲站在不远处,穿着简洁的白色连衣裙,无名指上依然戴着儿子送的那枚银戒指。她身边站着一位出人意料的同伴,程唯的继父,靠着拐杖,右半身仍然不太灵活,但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明。
“妈?爸爸?你们怎么……”
“他坚持要来。”母亲温柔地说,手轻轻搭在继父的肩上,“从医院偷跑出来的。”
继父艰难地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在装置和两人之间游移:“这……就是那个作品?”
邓寄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但程唯握住了他的手腕,感受着底下那个稳定闪烁的装置,不再是警示性的红色或黄色,而是一种新的紫色,代表着……程唯还不确定,但肯定是好的变化。
“是的。”程唯平静地说,“《虹色枷锁》。关于不同感知世界如何交融。”
继父点点头,表情复杂:“我能……体验吗?”
这个请求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邓寄和程唯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同时点头。程唯小心地帮继父进入茧内,调整好舒适的位置。
“可能会很强烈。”邓寄提醒道,调整着头带,“随时可以停止。”
继父摇摇头:“继续。”
装置启动的瞬间,程唯看到继父的眼睛瞪大了。十分钟的体验过程中,他的表情从警惕变成困惑,然后是震惊,最后是一种近乎痛苦的领悟。当光线熄灭时,这位曾经严厉的银行经理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原来……这就是他看到的。”继父看向邓寄,声音嘶哑,“对不起。为一切。”
邓寄僵硬地点点头,显然不知如何回应这样的道歉。程唯捏了捏他的手,感到一阵暖流涌过全身,这个简单的“对不起”背后,是多少年的误解和伤害,又是多么艰难的自我突破。
Chan教授的声音从展厅另一端响起:“请所有人到中央区集合!评委会要宣布结果了!”
结果毫无悬念。《虹色枷锁》获得毕业展最高奖项,同时收到巴黎、柏林和东京三地艺术节的邀请。媒体采访持续到深夜,当最后一位记者离开时,程唯几乎站不稳了。
“回家?”邓寄问,手指轻轻勾住程唯的。
这个词让程唯胸口发暖。家。不再是那个充满紧张气氛的别墅,也不是各自的工作室或宿舍,而是某个尚未定义却已经真实存在的地方。
“回家。”程唯确认道,与邓寄十指相扣。
他们决定步行回仓库。首都的夜空难得晴朗,星星像散落的钻石。邓寄仰头看着星空,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程唯问。
“北斗七星。“邓寄指向天空,“你看到了什么颜色?”
程唯仔细看了看:“就是……白色的星光?有点泛蓝?”
邓寄微笑着摇头:“我刚听到了。在你的描述里,它是降E大调的和弦,带着一点小调的忧郁。”他碰了碰自己的太阳穴,“我的大脑在重新布线。视觉信息转化为听觉……很有趣。”
程唯睁大眼睛:“你是说……你在发展新的联觉?”
“初步数据显示,是的。”邓寄点头,“当你描述颜色时,我能感知对应的声音和纹理。虽然不是原来的方式,但……”他寻找着合适的词,“足够独特。”
程唯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把调色刀:“那么,这个是什么声音?”
邓寄接过刀,指尖轻抚过刀面:“C小调琶音。坚定但带着温柔的变化。”他停顿了一下,“就像你第一次把它送给我时说的话。”
程唯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特别的话。但此刻,握着这把刻有两人名字缩写的调色刀,站在星光下的曼谷街头,他忽然明白了,有些颜色不需要眼睛看,有些音乐不需要耳朵听,有些爱也不需要言语表达。它们就在那里,存在于两个频率相同的灵魂之间,像星光穿越宇宙般永恒而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