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明躬身于椅背,没有回应蓝欣的问题。
他刚刚还神采飞扬地开豪车,龙行虎步,振振有词,转眼间变成了一只病猫?
“关键时刻身体难受,装吧你!”蓝欣在心里冷笑,“以为装可怜就能蒙混过去?看我怎么揭穿你!”
她漠然地站在书房中央,眼神里满是怀疑和不屑,声音如霜般洒落:“听说,有些地方有个礼性,一个人不还清债务不能入葬。这个礼性真不错。”
言罢,她将目光略微偏向一侧,像是要把眼底那抹复杂的情绪藏起。
王启明慢慢抬起头,面色青灰中透着几分蜡黄,嘴唇毫无血色,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不会很久。”
“给个准数。”蓝欣希望听到快速而准确的答复,可他又没答话。蓝欣被他这种卑劣的戏码惹恼,毫不留情地说,“别装了!”
可话一出口,自己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不也在装吗?这些年,她用冷漠与强硬给自己筑起一道高墙,装忘记,装无情,在日复一日的伪装中,那些原本的温柔渐渐被掩埋,装着装着竟好似成真的了。
王启明一手紧按着腹部,另一只手撑起身子:“没装。”
蓝欣瞧着他这副模样,有那么一瞬,心底生起担忧,但多年练就的倔强让她依旧嘴不饶人:“谁信?”
他费力地吐字:“有些事,现在不方便说,以后都告诉你。”
“没有以后。”蓝欣决绝地转过身去。
没有以后,未来就成了黑洞。
胃疼加心疼。
胃疼可以吃药缓解,心疼了该怎么办?
确切是哪里疼,他分不清了。
王启明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卷缩下去,整个人又沉沉地趴到椅背上,双臂无力地耷拉着。
“你不用这么卖力表演。演得跟毒瘾发作似的,表演过头了!嗳,你不会真是个瘾君子吧?早不难受晚不难受,偏偏这时候难受,谁信谁是二百——”蓝欣在眼角余光中瞥见王启明的异样,语气陡然一转,带着几分惊慌,“你、你来真的吗?王总?王总!”
他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蓝欣脑袋一片空白,所有的伪装和倔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慌乱地伸出手,笨拙地抓住他的一只手,想拉他起来。
可是,他的身体如千斤重担,她拉不动。
曾经。
在临大第一次观看他打篮球赛时,他被撞趴在地上起不来,蓝欣飞奔进场察看,拉他不起,却被他一把圈入怀中……
全场欢呼雀跃,喝彩连连。
她中了圈套,再也没有理由不当他的女朋友。
那年深秋,两人牵手走在校园中的银杏林。
一阵风吹叶落,他说喊眼睛里进东西了睁不开,难受死了。
她踮起脚尖给他检查,他顺势低头亲吻,得意扬扬……
他就喜欢坑她。
蓝欣犹豫了一瞬,轻轻搭手试探,防备着他像以前一样借势将自己揽抱过去。
他的手掌冰冷无力,她用力拉他,手臂不住颤抖,还是拉不动。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双眼紧闭,下唇被牙齿咬得发青,那模样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蓝欣紧张起来,慌乱之中,习惯性地用食指扣了扣他的手心。
曾经手牵手时,她喜欢这样挠他痒痒,看他憋笑的样子。
王启明感受到了熟悉的触碰,缓慢地睁开眼,从痛苦的表情中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微弱却努力装出镇定:“我没事,吃药休息就行。帮我叫万晟过来,你先回去,明天早上十点见。秀山,公司。”
他这么一笑,蓝欣心底的怀疑霎时被点燃,又觉得他在装病。她想立刻脱离他的手,却已无能为力。
大拳紧紧握住小拳,就像冰雪覆盖大地,冰冷而充满力量——久违的力量。
不好,又被耍!
蓝欣气呼呼地转动手腕,想逃脱这恼人的桎梏,挣扎中,听得他说“不骗你,相信我”,便感到他的手一松而落。
他声如细丝,像垂死之人。
蓝欣的怒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腹担忧。她轻摇他的肩膀,没有回应。
一种不好的预感降临,她的心仿佛从高处跌落。
她缓缓举起那沉重如铅的手臂,手指颤抖着移向他的脸部,想要探寻他是否仍有生命迹象,可指尖越是靠近,恐惧就越发强烈。
就在蓝欣的手指即将贴近他鼻孔时,王启明微微掀起眼皮,虚弱地看着她,干裂的嘴唇轻轻蠕动:“放心。死不了。”
再信他一次!只此一次!
蓝欣大声喊万晟。
书房外,方临之、万晟等三人闻声跑来,破门而入。
蓝欣仿若被抽走了灵魂,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们在眼前忙碌。
方临之这家伙,平日里就没个正形,哪怕是在这种紧张时刻,正经了没几秒,就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德行。他用独有的方式打破这凝重得让人窒息的氛围,朝着蓝欣调侃:“你对王总施了什么魔法?这么高大威猛的男人,居然被你整趴下了。”
蓝欣被这没心没肺的话一激,眼神中立即浮现浓浓的警告意味,摩拳擦掌道:“你也想试试吗?”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和方临之干一架。
“可以,”方临之一脸欠揍地挑了下眉。
万晟飞身拦在他们中间:“王总发烧39度,别在这儿吵。大方你先送蓝经理回家。”
蓝欣这才发现,自己手里一直捏着那只钢笔。金属笔杆残留着体温的余温,仿佛仍在诉说着方才的紧张和矛盾。
她将笔套稳稳地合上钢笔,指尖轻抚过笔杆上细密的纹路,把最后一丝温热揉进凸起的刻痕里,随后将其放到书桌上。
她转身迈步而去,身后有一道满是眷恋的目光紧紧追随。
他的病重吗?
他是因为生病才不告而别的吗?
他会不会装病,又跑路?
……
轿车在平坦的公路上平稳前行,车内静谧得只剩下轻微的引擎声。
蓝欣靠在柔软舒适的车座上,心里紧绷的弦松懈下来,想着想着,沉沉入睡。
什么问题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觉睡得无比沉实,若不是肚子不饿到咕咕直叫,恐怕她不会醒来。
睡眼惺忪间,蓝欣发现自己躺在陌生房间,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扭头看见方临之的脸,更是吓了一跳。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疼意瞬间袭来。
再看。
眼前还是那张俊美又可恶的脸。
方临之侧躺在被面上,身姿慵懒,一只手随意地撑着脑袋,那模样像刚从时尚杂志封面走下来的模特。他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角噙着邪魅笑容。
“你——”蓝欣悄悄检查自己身上,触手所及,衣服都在。她这才宽了心,问道:“这是哪里?”
“怎么不问我把你怎么样了?”方临之故意逗她,身子向她凑近了些。
一股浓重的酒精味扑面而来,蓝欣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睫毛下那双深邃眼眸里闪烁的暧昧光芒。
他还喝酒了!天啊!刚出了龙潭,又入虎穴!
方临之是谁?
临州银行太子爷!
远近闻名的……
传说,方临之被套上了家族信托的紧箍咒。方父为了让儿子能在金融领域潜心沉淀,精心定制了一款家族信托产品。按照严苛的规定,儿子在信达银行工作满7年,才能继承3亿家产,否则,分毫不得。方临之乖乖呆信达,不能换工作,便爱上换车和女友,浪子形象深入人心,上班摸鱼,少问公事,下班速闪,从不加班。
方临之比蓝欣早入职特资部,两人同属金彩珍师傅门下,他是师兄,她是师妹。蓝欣本觉得追债工作有挑战,期待从师傅那里学些本事,但金师傅拿对待方临之的那套对她,啥也不教,连打下手的机会也给。一周两周三四周,她只能被迫“混”职场。
原本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蓝欣耐不住无聊,忍不住好奇,主动“撩”了他。从此,在撩和被撩中切换。
第一次PK:我的目标是你
蓝欣:“小灵芝,你的小目标是什么?”
方临之:“为什么加个小字?”
蓝欣:“也对,早就有人帮你实现。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方临之:“我的目标是你,信吗?”
蓝欣:“信——谁也不能信花言巧语的男人。”
第二次PK:现在我是你的男朋友
蓝欣:“小灵芝,天天当闷葫芦多没趣,八卦一下也好啊。”
方临之:“你有男朋友吗?”真有八卦天分!
蓝欣:“有,也不告诉你。”
方临之:“那就是,以前没有,现在有,现在我是你的男朋友。”
蓝欣:“钢,我就吃这一套。领号,排队。”
……
他胜在花,她胜在猾。
棋逢高手,难决高下,互怼起来强强较量,常常对话交锋不超三个来回,便会有一方语塞。发挥正常的情况下,蓝欣能在三招之内让方临之封喉,不过,也有发挥失常的时候。
方临之三句不离花花公子本行,没点定力的女生招架不住。
在王启明那儿受到的教训,蓝欣不会忘。
何况,办公室搞暧昧,非死即废。
花花公子,必须敬而远之。
“你敢!”蓝欣死死攥住被角,用重音掩饰紧张。
“为什么不敢?”方临之像是故意挑衅,又像是被某种莫名的情绪驱使,身形再度往她那边倾了倾,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极近。
蓝欣能清晰地看到他滚动的喉结,那微小的起伏带着魔力般的诱惑:“你——”
“你睡得那么美,是个男人都会爱不释手。”他的声音低哑。
蓝欣只觉一股热流毫无征兆地涌上脸颊,这是怎么回事?
是面对这始料未及的亲密距离而产生的本能紧张?还是身体深处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
大帅哥自己送上床来,要有怎样超凡入圣的自制力才能抵制诱惑?
蓝欣不敢动,怕他兽性大发,好像也怕自己一时脑。
她环顾四周,观察地形,搜索着房间里一切可利用之物。暗自盘算着,万一方临之难以自抑,到时拿什么打晕他?实在不行,打晕自己也行。
“别打鬼主意。你逃不出这里。这里的安保系统完备,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方临之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勾起嘴角一笑,那笑容里有戏谑,有调侃,更像是掌控一切的宣告。
如今,王启明的为人处世让人捉摸不透。他不会真的往茶里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佐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