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被彻底拉出井口。凌晨冰冷刺骨的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透了湿透的衣物,扎进皮肤。眼前骤然开阔,城市混乱的轮廓在黑暗中铺展。警笛声、消防车的尖啸声、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由远及近地疯狂涌来,撕扯着爆炸后的死寂,编织成一张巨大而混乱的声网。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粉尘味,还有一种……建筑物燃烧后特有的焦糊气息。
我躺在担架上,被迅速抬向一辆没有明显标识、但车身厚重、线条冷硬的黑色厢式车。车门洞开,里面是经过改装的医疗舱。
就在被抬入车厢的前一秒,我拼尽全力,将头转向那片暗红色天幕的方向。
视野的边缘,被几栋高层建筑切割。其中一栋摩天大楼的巨大LED外立面上,原本滚动播放的奢侈品广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急插播的新闻画面碎片。
画面剧烈地晃动、模糊,显然来自现场记者的镜头,充满了仓促和混乱。刺眼的警灯红光和消防车的照明灯,将一片狼藉的废墟照得如同白昼。背景是冲天的烈焰,浓烟如同狰狞的巨蟒翻滚着冲向夜空。镜头慌乱地扫过残垣断壁、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散落一地的奢华装饰残骸……
然后,画面猛地一滞,短暂地聚焦。
一个穿着考究深灰色大衣的身影,在几名荷枪实弹、身穿黑色特警制服的人员的严密押解下,正被粗暴地从一辆防弹车的残骸旁架起。他头发凌乱,昂贵的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一只镜片碎裂。那张一向在公众面前维持着儒雅、威严面具的脸,此刻扭曲着,混合着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的暴怒,以及一丝……深藏眼底、被彻底摧毁后的疯狂灰烬。他挣扎着,嘴唇翕动,似乎在咆哮着什么,但所有的声音都被淹没在现场巨大的噪音里。他昂贵的羊绒大衣上沾满了尘土和可疑的深色污渍,一只袖口被撕裂,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
周正霆。
画面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就被混乱的人影和刺眼的光线再次覆盖、切断。但那一瞬间的定格,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视网膜。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一手将周屿白和我推入地狱的魔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巨大的恨意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身体的虚弱,烧灼着四肢百骸!我猛地想要挣扎坐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低吼,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那个被押解的身影上!血债血偿!我要亲眼看着他下地狱!
“控制住她!镇静剂!” 指挥官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下。
“呃!” 手臂传来尖锐的刺痛。一股冰冷的液体瞬间注入血管,如同无形的枷锁,迅速蔓延开来,强行镇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恨意和剧烈的身体反应。力量被飞速抽离,沉重的黑暗再次温柔又冷酷地拥抱上来。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眼前只剩下周正霆那张在混乱光线下扭曲的脸,还有……那片燃烧着周家百年罪恶的、血色的天空。
周屿白……你看到了吗?天……烧红了……
黑暗。漫长而深沉的黑暗。没有梦,没有光,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重的虚无。身体仿佛沉在冰冷的海底,意识像一缕随时会断开的游丝。
不知过了多久,感官开始一点点复苏。最先感受到的,是光。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斤巨石,但一片柔和而持续的白色光晕,固执地穿透薄薄的眼睑,在视网膜上投下朦胧的亮斑。
然后是声音。不再是爆炸的轰鸣或警笛的尖啸,而是一种规律的、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精密的仪器在持续运转。间或夹杂着极其轻微的、液体滴落的嘀嗒声,规律得如同某种生命的倒计时。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带着嘶嘶声的、有节奏的气流声。
疼痛也随之醒来。不再是下水道里那种尖锐、混杂的剧痛,而是一种被严密包裹、层层过滤后的钝痛。头部像是被箍上了沉重的铁环,闷闷地胀痛着。胸口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扯着肋间一片绵密而深沉的痛楚,仿佛骨头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挤压着。喉咙干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
我试图睁开眼。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带来短暂的眩晕。视野模糊而摇晃,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慢慢稳定、清晰起来。
纯白的天花板,镶嵌着整齐的格栅灯,散发着柔和却无处不在的光线。视线微微下移,是点滴架冰冷的金属杆,上面悬挂着几个透明的药液袋,细细的导管蜿蜒而下,连接着……
连接着我被固定在床边、插着留置针的右手手背。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重症监护室(ICU)。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意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药水混合的气味,冰冷、洁净,带着一种与死亡毗邻的肃杀感。身体被各种管线缠绕、束缚——氧气面罩紧紧扣在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湿冷的触感和那嘶嘶的气流声;胸前贴着电极片,导线连接着旁边一台闪烁着复杂波形和数字的监护仪;手臂上绑着自动血压计的袖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动充气、收紧,带来一阵压迫感。
我还活着。
这个事实带来的不是庆幸,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身体像一具被勉强缝合起来的破碎玩偶,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和虚弱。思绪如同生了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周家……爆炸……周正霆被捕的画面……还有……周屿白……
心脏猛地一缩,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我下意识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着唯一能稍微活动一点的脖颈,目光在狭小的单人监护病房里急切地搜寻。
只有冰冷的仪器,苍白的墙壁,紧闭的厚重隔离门。门外有模糊的人影晃动,显然是看守。
他呢?他在哪里?那个在血泊中无声呼唤我名字的人……他……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手,再次攫住了心脏。那个视频里最后的画面——喷溅的鲜血,森然的白骨,他瘫软抽搐的身体——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怎么可能活下来?那截被斩断的、戴着戒指的手指……
戒指!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左手!我的左手!手指艰难地在身侧摸索着。病号服宽大的袖口下,皮肤是冰凉的。没有!什么都没有!
芯片!那枚染血的芯片呢?!
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比身体的疼痛更甚。那是他用命换来的东西!是我按下发送键、引爆一切的源头!是我承诺过的“海棠计划”核心!它在哪里?
“芯片……” 喉咙里挤出两个嘶哑破碎的音节,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被氧气面罩放大成模糊的嗬嗬声。身体因为激动而想要挣动,立刻引来胸口的剧痛和监护仪一阵急促的报警声!
“嘀嘀嘀——!”
尖锐的蜂鸣瞬间打破了病房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