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见到顾雨霖，眼眸一亮，他越过扭扭捏捏的陆昂，走到顾雨霖面前。

“你没有走。”

顾雨霖将沾满血肉的卷刃刀扔在一边，缠绕的马尾甩开，“哦？为什么这么说？”

陆昂震惊，“秦大哥，你认识这女人？”

“嗯。”秦苍应了声，视线不离顾雨霖，“我都听阿毅说了，谢谢你。”

“在你眼里，我是会临阵脱逃的人吗？”

秦苍连忙否认，“不是，我没这么想。”

陆昂忍不住揉眼，“秦大哥？”

秦苍这模样，怎么跟设定的高冷性格完全不一样？

肩膀被人撞了下，是跟着秦苍上来的莫副将。

“谁啊？”他满脸八卦表情，“气氛不一般哦～”

陆昂嫌弃地躲开，“莫弈，擦擦你的脸，脏死了！”

“诶不是，你秦大哥比我脏多了好吧！”

“那还是你脏点。”

秦苍身高有一米八，穿着铁甲更显健壮，浑身上下金属与血腥混在一起的冰冷气息，战场上杀伐果断冷酷无情，像头草原上冷静捕捉猎物的黑狼。

这样一个人，却在遇到面前那人时变回燕京城中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实在令人惊讶。

秦苍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也没有理会四周打探的视线，“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我们很像。”

“哪里像？”

“你不会抛弃这座城。”

顾雨霖脑海中闪过一道想法，“你……是玩家？”

秦苍眨了眨眼，“你刚刚说了什么？”

不是啊——

顾雨霖有些失望，“我说你想太美了。放心好了，有危险我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听到这句话，秦苍的眉峰舒展开来，眼底柔和的波光流转，“嗯，一定要跑啊。”

顾雨霖几乎快要怀疑自己是站桩站久了出现幻觉。

这个npc的态度怎么这么奇怪？

莫弈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老秦，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蛮族只是暂时撤退，明天一早他们肯定会再来。”

他看向顾雨霖，“我们开个小会？”

“既然秦将军回来了，那自然是一切都听秦将军的。”莫弈的试探太明显，顾雨霖直言，“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了姚公公的罪名我会好好担着。”

莫弈被秦苍瞪了一眼也不收敛，耸肩说：“这不能怪我，天大地大皇帝大，如果老秦还想继续在朝堂上混下去……”

“还会有朝廷吗？”

顾雨霖声音并不大，却掷地有声。

霎那间，寂静无声。

来来往往加固城墙搬运尸首善后的将士们停下动作，朝他们看来。

陆昂头一个激动出声，“你这说的什么话！”

“秦苍守不住天门关，另一个什么聂就能守住玉门关？”

顾雨霖口出狂言，身边目光各异，除了陆昂却没有人反驳。

“怎么就不能？”陆昂很执着。

顾雨霖看了眼秦苍，只见他轻轻点头，是应许的意思。

“陆小侯爷，没有你带来的精兵，今天的靖州城等不到秦将军回来。”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莫弈伸手搭在陆昂肩头，将一半重量压在他身上，“我们边关缺人又缺粮，对上精明强干的蛮族根本就是没有胜算。”

“怎么可能？秦大哥……”

陆昂下意识寻求秦苍的赞同。

可他敬重崇拜视若神明的秦大哥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会——”

“陆小侯爷，边关比不得燕京。”莫弈沉声开口，与他刚刚玩笑的口气截然相反，“秦苍的折子每次都被姚公公等人截下，人手，粮草，武器，无论哪一方面，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别做梦了。”顾雨霖十分直接，“这个王朝要完蛋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

顾雨霖抱起胳膊，倚靠城墙单脚站立，对着刚被撕破美好幻想的温室花朵小侯爷穷追猛打，“我看过地图，也请教过洪老将军，天门关和玉门关是蛮族进攻南梁路上最为险峻的关卡，只要过了其中一道关卡，剩下的路全都是平原。无论破哪一个，直捣燕京对蛮族来说不费力气。更何况，你不是站在城墙上亲眼见过蛮族了吗？比起南梁的士兵，你还看不出差距吗？”

他当然看得出来。

蛮族的马膘肥体壮，比南梁的马耐力更强速度更快；蛮族的兵威猛高大，比南梁的兵力气更大更加凶狠。

陆昂双眸失去平时的光彩，“可是……”

他想寻求安慰，没人能给他安慰。

“真是厉害。”

莫弈站直身子，扶住歪歪倒倒的小侯爷。

他看向顾雨霖的眼神多了几分敬重，“姑娘既然已经知道结局，为何还不跑？”

顾雨霖叹了口气，“你们也没跑啊。”

她巡视四周，一一对上士兵们的目光，“还没到最后，不是吗？”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条不归路。

但是，总是要拼一把，才能知道是不是末路。

目前为止，她还没输过。

她不想输。

更不想欠一个npc人情。

顾雨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拂开遮眼的乱发，露出一双三月桃花般的眼。

偏偏那眸光像淬过寒冰的利剑，纤长的眼睫压不住眼眸深处燃烧的焰火。

巴比伦塔从来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那又如何？

她绝不认输。

“我没法保证最终结果，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抛弃这座城。”

莫弈嘴角先是一颤，而后扬起温柔的弧度。

他终于明白为何秦苍会说她很像自己了。

无关风月，只是单纯的欣赏。

他喃喃道：“是啊，还没到最后。”

不知道蛮族什么时候再次进攻，顾雨霖跟秦苍打了个招呼，前往大营找杨明堂和张磊。

秦苍去收编陆昂带来的五千精兵，给他们上了堂思想课程。幸亏他秦苍的名头还在，足以稳定军心。

只是斥候传来的消息接二连三没有一点顺耳的，能否彻底保住靖州城，饶是秦苍心里也没底。

他入营听郑毅汇报城中情况，解决了几名蛮族混进来的细作，实在睡不着，干脆再次登上城墙巡视。

莫弈跟陆昂也没睡，两人跟在秦苍身后。

“那个女人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你怎么看出来的？”

两人同时开口，互相对视一眼。

“她体力不比我们，需要休息。”秦苍答完陆昂，又看向莫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同类的话就能第一眼认出来吧。”

“说这么暧昧。”莫弈摸了摸鼻子，“我还以为你一见钟情呢。”

秦苍噗嗤笑出声，“你觉得我有多余的闲心去想这些？”

他收敛笑容，双眼有一瞬间失神，“更何况，时机不对……”

剩下的话飘散在风里。

恰巧他们走过顾雨霖先前坚守的位置。

莫弈想起她站在风里发誓，夜色和乱发也无法掩盖那双发亮的眼眸。

莫弈趴在墙头遥望对面的蛮族营地，“她说的那句话，不论是真是假，我都信了。”

为什么都信任她的能力？

为什么都只能看见她？

陆昂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沉重到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很憋屈。

“那个女人可以守城门。”陆昂不允许自己随便受委屈，当即问出声，“我也可以，为什么让我呆在城里守粮草？”

秦苍犹豫着没有开口，莫弈道：“小侯爷没杀过人吧？听说你被吓懵了，还是孙姑娘带着你斩了一个蛮子。”

莫弈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添加了一抹嘲讽。

陆昂涨红了脸，犟嘴说：“我已经习惯了……”

“小侯爷，这是战场，不是皇宫里的校场。”

秦苍一开口，陆昂脸色煞白。

他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低吼道：“我没有当作儿戏！”

秦苍扭过头，朝城中看去，“可你还没有想明白。”

“我是认真的！不然我不会千里迢迢跑来这里！”

“你有想过失败吗？”

“有你在，不会失败。”

秦苍眼中流露出陆昂看不懂的情绪，“孙姑娘认为我会失败，这就是你们的区别。”

“什么？设定被夸成神的秦苍都会输？那我们还不赶紧趁这波走人？”

杨明堂抓起装满干粮和水的包裹往肩头一甩，“按照巴比伦塔一贯伎俩，这城铁定守不住，到时候蛮族搞定了首都再回来一个包抄——”

她往兜里多塞了两块饼，“这才第三天啊第三天！咱们能往哪跑啊？”

顾雨霖坐在桌边，打开一个药瓶往胳膊上的伤口撒，“你们走吧。”

张磊问：“你不走？”

杨明堂忙拉了张凳子坐在顾雨霖面前，“咱们又不是名人，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蛮族也不会把咱们翻出来，不比呆在这陪秦苍一起挂城头好？”

“抱歉，我还不想走。”

张磊说：“哪怕理智告诉你，这场仗必败？”

“遇到这种时候，我总是想试试。”顾雨霖用绷带包好伤口，牙间咬紧系好的绷带一角，“但我不能带着你们一起试。”

杨明堂抓紧包裹，“那……你要小心啊。”

张磊坦然开口，“时间不早了，我们准备先跟着离开的居民一起走。到了前面的雁山，我们就躲进去，撑到最后一天。”

秦苍回来后便下令让守军护送城中居民趁夜色分批次离开，甚至是强行要求。

他们说话的间隙，已经打开后门送出第一批人。

夜色渐深，乌云时不时遮住明月，唯有遍地火把照亮脚下的路。

后门的守军沉默屹立在道路两旁，不敢去看被迫逃离家乡的平民。

有人背着包袱，有人抱着孩子，还有人推着简陋的板车。车轮碾过石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偶尔有人回头望一眼，眼中满是不舍与绝望。

紧张与恐惧控制了一切，仿佛连风都开始停滞。

所有人都在沉默。

顾雨霖陪杨明堂和张磊来到城门边，她停下脚步。

“一路小心。接下来，我就不送你们了。”

张磊本欲拍她的肩头，想起她刚刚挽起袖子简单处理的伤口，收回手，“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祝你接下来，能够顺遂如愿。”

如果不是这场游戏，他们不可能相识。

恐怕，他们的缘分也只有这么一点。

杨明堂抱紧包袱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撑不住了，别犯傻跟着秦苍犟下去，能跑的话，一定要来找我们。”

“不用担心我。”顾雨霖笑道，“记得照顾好自己，深山老林也不是那么好呆的。”

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话可说，交代这句之后，杨明堂和张磊汇入人流，随城中居民一起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杨明堂忍不住回过头看去。

明亮的火光下，一道身影如松如竹。

瞧见杨明堂回头，她抬起手挥了挥，似乎是最后的道别。

关键时刻，可千万别犯傻啊。

杨明堂叹了口气，继续朝黑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