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州城中一派平和。

普通民众还不知道天门关即将再次失守，只知道蛮族即将兵临城下，他们可能需要弃城离开。

但是大多数人感受不到战争的临近，依旧按部就班，与往常一样生活。

商铺鳞次栉比的大街上，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明亮的大堂，杨明堂坐在靠近街边位置，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她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却不急着塞进嘴里。

“这里，看起来好真实。”

顾雨霖面前的碗空了大半，只剩小半碗面汤。

她单手托腮，扭头看向长街上井然有序的路人。

真实？

确实看不出虚假的可能。

可惜再真实，这里也不是现实。

杨明堂轻声问：“你们……会不会有种偶尔觉得呆在这里也不错的错觉？”

张磊正好吃完，他放下筷子回答说：“不是打仗的话，这里倒也不错。”

“是吧？”杨明堂感慨，“也不知道这样温馨的模样还能维持多久。”

顾雨霖远远瞧见郑毅带着人朝这边走来，“至少，够吃完这顿饭了。”

她准备离开，“你们先回大营，注意安全。有任何意外，我都会提前联系你们。”

杨明堂拉住她的手，“那你怎么办？”

“我？”

顾雨霖一愣，她没想到杨明堂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

“走一步，看一步。”

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喂，你是不是很不习惯跟别人一起行动。”杨明堂拉着她的手站起身，“我以为我们是心照不宣，原来你根本没把我当成一伙的。”

张磊忙说：“还有我！你们可不能嫌弃我是男的就把我丢一边。”

“遇到事情除了自己解决，还可以对同伴说，好麻烦！能不能帮帮我？”

顾雨霖被逗笑，“那你准备怎么帮我？”

杨明堂眨着她那双大眼睛犹豫，“呃——暂时没想到？”

顾雨霖扒开她的手，“那就听我的，你们呆在大营等消息。”

郑毅带来一个坏消息。

最前方斥候观察到蛮族大军快秦苍一步，再过不到一日便可以抵达靖州城。

勉强熬过第三天。

日子没能过去一半。

顾雨霖站在城墙上吹冷风，试图让自己脑袋清醒一点。

“姑娘，那里冷，吹久了会头疼。”郑毅仰头看她，“放心，如果真到了最后那一刻，我们肯定会护着你们安全离开。”

顾雨霖低头与他对视，“还没开始呢，郑小将军就说这种丧气话，不怕我临阵脱逃？”

郑毅乐呵呵笑道：“姑娘真要临阵脱逃，就不会揽下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

顾雨霖一时间脑海中冒出无数刻薄的解释，面对郑毅灿烂的笑容又有些不忍，她最终放弃，转身从墙头跳下。

“垮塌的城墙修缮好了吗？”

郑毅见她轻巧落地，收回想扶她的手，“嗯，其余部位也检查过了。城内搜查发现了几个细作已经就地处决，据他们所说蛮族的游击部队准备和大部队汇合再攻打靖州……”

“把陆小侯爷放出来吧。”

“这么快？”

郑毅还想压一压那群公子哥的风头。

“总不能等大军压城再把他们放出来。”顾雨霖趴在城头往远处望去，“公子哥撂挑子不干了，光凭咱们，就想让那几千精兵听话？”

郑毅沉默。

“虽然那位陆小侯爷看着不像能干出来这种事的人，但是都这时候了，还是别让人窝着气干活。”

毕竟是他们求人办事，给个下马威就够了。

郑毅点头，“好，我这就去让他们把小侯爷放了。”

“态度好点。”

郑毅刚走出几步，听到顾雨霖的话，回头看去。

漂亮的侧脸歪斜着看他，高高的长马尾坠在一边，英气逼人。

她真的只是普通村妇吗？

可若不是，她又是从何而来？

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神仙吗？

“待会我还得给他道个歉。”顾雨霖说，“帮我向他解释一下，时间紧迫，麻烦他来这里找我。”

郑毅办事绝对牢靠，不过一会功夫，陆昂带着两个手下雄赳赳气昂昂爬上城墙。

“怎么？终于想明白自己做错了？”

“抱歉，陆小侯爷。”

陆昂不认同这种道歉，“哼，你不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可不原谅你。”

顾雨霖却不答，转身指向远处低垂的天幕以及无边平原上冒头的火把，“看，他们来了。”

比她预想得还要快。

“谁？”陆昂不解。

高处的传讯兵点燃墙头警示的烟火，划破夜空炸响。

漂亮的烟花余光落在脸上，令陆昂回神，他瞪大双眼，“蛮族？”

“你还有机会。”顾雨霖检查腰间的刀还有背后的箭筒，勒紧臂缚，“要么带你的人现在走，要么留下，一起抵御蛮族。”

“秦苍还没回来？”

“很明显，他的马跑得没蛮族快。”

“我不走。”陆昂认真说，“我来这就是为了上战场。倒是你，应该走了。”

顾雨霖示意匆匆赶来的郑毅把胸甲给他，“我不知道该往哪走，也不想走。”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道关卡是故意把玩家困在这座城里。

不管她逃去哪里，都躲不过这一劫。

陆昂显然是误会了。

他自觉是皇亲国戚，去哪都会有人捧。她只是个普通边陲小民，乱世之中除了搏一把，没别的选择。

被关押的怒气消散差不多，陆昂自认体贴先退一步，穿上胸甲，“行，我陪你。”

虽然不解陆昂为何突然改变态度，但他这个样子比较好说话，顾雨霖也就没想着指正。

“城中四千守军加上你带来的五千人，等到秦苍回来应该不是问题。”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整片天空染成压迫感十足的暗红色。风裹挟沙尘从城墙下掠过，带着刺骨的寒意，横冲直撞卷上城墙。

弓箭手排列站好，全员准备就绪。

顾雨霖把玩手中弓箭，望向远处的地平线。

陆昂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里渐渐出现一道黑线。

那黑线起初只是模糊的痕迹，像是一道墨色晕染在宣纸上。但随着时间推移，那道黑线越来越清晰，逐渐显露出狰狞的面孔。

静谧空气中弥漫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弓箭手们沉默检查弓弦，听到弓弦被轻轻拨动时发出的嗡嗡声，陆昂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夏日蝉鸣。

郑毅轻声开口提醒大家，“来了。”

他挺身站在最前方，高声下令，“弓箭手准备！”

他高亢的声音在城墙上回荡。

弓箭手们齐刷刷地拉开弓弦，箭尖斜指天空，折射出点点寒光。

顾雨霖从箭袋抽出一支箭矢，搭在绷紧的弓弦上，感受细微的颤动。

听着变得沉闷的马蹄声，陆昂莫名激动起来，浑身血液跟着燃烧起来，“会射箭吗？”

顾雨霖应了一声，“以前练过。”

但是这样以活人为靶子，还是头一回。

在心里这么说，顾雨霖对准了旌旗下头排最高大的身影。

“还不知道……能不能射中。”

“放！”

随着郑毅一声令下，数不清的箭矢划破长空，在暮色中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蛮族大军前锋被这张大网笼住，原本齐整的队伍变得乱七八糟，但是前进的趋势并未停止，反而越发疯狂。

顾雨霖的箭正好卡在领头那人身上盔甲的缝隙之间，被拔了出来丢在地上。

她啧了一声，“力道不够。”

“再放！”

第二波箭雨袭去。

这次距离很近，陆昂清楚地看到一支箭矢穿透了蛮族的咽喉。

那人失去平衡，仰面倒下，后面紧跟的战马毫不犹豫，直接践踏上去。空气中开始弥漫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被风一起卷上城墙，萦绕在陆昂鼻尖。

他无意识地后撤一步。

“怕了？”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可惜，迟啦！”

顾雨霖站在他身后，距离很近，近到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你？！”

“先别动。”

顾雨霖按住他的右手，带着他抽出换掉的长刀，“要等他们上来。”

眨眼功夫，敌军已经冲到墙下。

长长的登云梯搭上来，撞击城门的巨木发出响动，整座城墙都在颤抖。

顾雨霖握住他的手，高高举起，刀刃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芒。

“准备近战！”

郑毅大喊一声，声音却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一个蛮族爬上城墙，陆昂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顾雨霖带着动作，挥刀斩去。

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陆昂呼吸一窒，手中刀差点握不稳当。

这一刻，他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轰鸣，耳朵几乎被震聋。

即便是这样，他依旧听清了顾雨霖在他耳边的轻叹声，“这就撑不下去了吗？”

她松开手，将愣怔的陆昂推到身后，“那就好好在后面看着吧。”

陆昂呆呆看着她的背影。

城墙上的厮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在一起，组成了死亡的声音。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瘦弱的背影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直到夜色暗涌，蛮族暂时撤退，没有一个人能从她这里通过。

顾雨霖晃动酸涩的肩胛骨，十指因为握紧刀柄已经失去知觉，指根甚至感受不到胀痛。

“哎呀～”她转身看向陆昂，“陆小侯爷想好了吗？”

陆昂跟不上她的想法，“什么？”

“离开，还是留下？”

陆昂正色，他深吸一口气，“留下。”

“离开那就……”

顾雨霖猛地扭过头，“哈？”

“我要留下来。”陆昂大声说，“刚刚的失误我不会再犯，我一定要为秦将军守住这座城！”

“喔！真没想到陆小侯爷居然千里迢迢追来靖州，阿苍，这还不收下人家吗？”

顾雨霖闻声看过去，秦苍抱着头盔爬上城墙，他身边是刚刚开口调侃陆昂那人。

“秦将军！莫副将！”

经历过厮杀的将士们纷纷露出惊喜的表情。

郑毅迎了上去，“太好了！您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