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磨磨蹭蹭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才出房门,我知道段修之没走,因为琴声一直都在。
我出来的时候,就见段修之端坐在我的小院子里,一人一琴客观来说很是赏心悦目。
但是我的心却没什么涟漪,只是满心狐疑的琢磨他等我干嘛,想着赶紧敷衍了事回房歇着。
说好的要收心的。
段修之见我过来,停了琴声,从容地站起来静静地注视着我。
他的目光使我有些不舒服,我隔着他几步远的地方皱眉停下。抱着手臂摆出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模样道:有事便说吧,身边的丫鬟们我都遣散了。
段修之眼色不变:我初见你那日也是在抚琴,你也是理我几步远的地方,却没有这般气定神闲。
我回道:那会儿先是以为自己做梦,后又发现自己不是做梦,事发突然我惊慌我也是情理之中。
段修之指了指树木上的红绸子道:袭儿,你可知道,即使段彻向你求亲,即使你许配给段彻,我也我有办法在未来争得太子之位。
我眼眸一抬:二皇子今日是来退婚的?
段修之摇摇头:哪里舍得。
我心一震。
段修之先是摸了摸食指上的翠绿扳指,然后抬头看向我,那双本该静湖般的眸子此时带光亮,分明是在看我,却好像若有所思:
初见你那日,宴席过后摄政王留下问我是否对你有些情谊,是否愿意娶你为妻。那会儿我本要拒绝,转念之间却想起你静立池边,仰头望月,清风吹起,你淡淡地说人生终有求不得,求不得你便放下。我突然有种莫名的念头,我若拒绝了摄政王,我会后悔。
我不知那份念想从何而来,我曾草率的归之为,是我对你的好奇所致。现在看来,却是应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段修之眼神划过一缕心疼:那日市井之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我却一眼寻到人群中慌慌张张的你。我看着你跑向我,又眼睁睁的看你为我挡下一刀,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这般无用。
朝堂变故,我要娶你,其实倒也不是非娶不可,但想到你对我躲闪的模样,我琢磨着把你娶进门你便再也躲不开。
我曾以为娶妻无非是一步棋罢了,后知后觉我不得不承认,娶你,是出于私心。
段修之停顿一下,勾起嘴角继续道:那日你到我端王府闹事,哭得梨花带雨,还厚着脸皮扑到我怀里。你不知道,我却遗憾这份情谊全是你演出来的。你临走之时回眸望了我一眼,你眼中含泪,有化不开的哀伤,我看着你的眼神,忽然觉得也许你是心悦我的,而这份仅仅是也许,竟也让我十分舒心。
段修之向我走了几步:后来你跑来端王府求我陪你进宫见太后,你在车上睡的迷迷糊糊,梦里唤了我名字,还嘟囔了两句诗。醍醐灌顶原来你心里果真有我,没人知道那时的我有多欢喜。而那份欢喜,也终于让我正视了自己的这颗心,原来我竟已经心悦你到如此地步。
段修之叹了口气:而我那日的那份欢喜,却差点被你气散了。我见你极力压下心悦与我的模样,我想大概是我的心意从未表露,或者表露的并不明显,让你不安,便想法子想哄哄你,奈何那日你却一心要和我划清界限。
邀你泛舟赏霞,观星饮酒那日,我想迫你承认你心悦与我,也想告诉你我的心思。可惜我发现,在情爱这件事上你从没正视过我的想法,不愿相信我的心。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够,所以你不肯放下戒备,我告诉自己不必着急,来日方长,我等你,等一个你愿意相信我心意的时机。
前几日师兄找我,说段彻请他绑你,你怨我说我不曾犹豫,其实我怎会不犹豫呢,只是我狂妄自负,不信你会不要我,念着你我来日方长,便自以为是的安排了一个所谓天衣无缝的局。可是后来我发现,所谓的天衣无缝简直是可笑,我算漏了最重要的一环,算漏了你。
原来,我看到你躺在床上会那么后悔。
而你,原来也可以真的不要我。
你断了头发,我突然觉得无能为力。而我此生所有的素手无策与惶恐不安,皆是因你而起。
昨日我回府之后想了很久,也是初见你的那日,你与我并肩而行,你小心翼翼的表明要与我划清界线,你说世上没有所谓的目成心许,你要的是将心比心。
段修之停了一下,眼眸深深的望着我,他的声音温润低沉,轻轻的:可是袭儿,也许冥冥之中,于我而言,你便是我的目成心许。
只是你若更信的是将心比心,那我便给你一颗真心。
段修之春风一笑,却带着些小心翼翼:所以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愿意真真正正的与我一处吗?
阳光照在段修之的身上,他那眼睛从始至终都是望着我的,嘴唇一张一合的说了很多,我仔细的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他说他喜欢我,他说他怕我不要他,他说他想和我真的在一起。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须臾之间,也像是沧海万年,我看向段修之:你让我伤心了。
段修之眼神暗了些:是我错。
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这种来自于自然的声音让我平复了情绪。
心中有了答案。
我不知此时决定的对与否,更不知道未来是否后悔。但此时此刻,当下的这一刻,我是这么决定的。
我叹了口气,扬起头看向眼前熠熠生辉的男子道:你说这些给我听,若说我无动于衷那是假的。若说我此刻已经不喜欢你,也是假的。可是...我不愿意。
段修之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上前一步便紧扣住我的手腕,他的气息离我很近,也许是我听错,他的声音有丝慌乱低哑:为什么。
这姿势实在暧昧,我想躲开,奈何手腕被他嵌着,我讪讪一笑索性不再挣扎。
顺势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闷声道:那日段彻和我说了有朝一日你若得权,我若与你一处,未来便注定是红墙深院,还要赌一赌你是否真心爱我,或是你能爱我到几时。如果说曾经我天真到有赌的勇气,那此刻的我没有了。那日段彻还说,我若想离开你,天涯海角我任选一处,他助我实现,坦白说其实我有些心动的。
一是离开你也许我就会忘记你。
二是我没有什么能拴得住你的,只剩些你待我与他人不同的情谊,趁着这份情谊还在的时候,我离开,你若能有些波澜,我也会很欣慰吧。
时至今日,我甚至有些理解涂锦,理解伤害自己来要挟你了,若不是没有办法,谁会想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试探别人呢。
但我又不是那么有出息,到底,我还是舍不得走。
可是修之,我如今已经没办法毫无结缔的去喜欢你,去相信你。
如此这般,你若真心喜欢我,我便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这般不定的心思即是折磨你又是折磨我自己。若你不是真心喜欢我,那我更是不能答应,人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而我却更愿小心翼翼的守护住我的这颗心。
我倚在他的怀里,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段修之松开我的手腕,轻轻的抱住了我,另一只手轻扣在我的头上,语气带着些难掩的无力:袭儿,你可是在报复我吗。
我双手抵在段修之的胸口,轻轻推开:报复是有快意在的,而我此时的心境难道春秋冬夏,只是没什么心情罢了。
一阵风吹来,我披散的头发与段修之的墨发在风中交织在一起。
段修之只是紧着眉头:你曾说愿与我同销万古愁。
我莞尔一笑:酒后冲动之言,二皇子这般聪明的人,竟也敢信。
两两无言,我落下视线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款款地鞠了一个礼,留段修之独在原地。